黑暗像浓稠的糖浆，裹挟着血腥气和喘息声。地下据点里，烛火比平时多了两盏，却依旧驱不散角落里的阴影。
阿鬼抱着那把弩，坐在墙角，手指还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战斗结束后的肾上腺素残留，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杀死了强大敌人的虚脱感。他盯着自己扣扳机的那根食指，仿佛还能感受到弩弦释放时的震颤。
“疤脸”正在用从血牙手下身上撕下的布条包扎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是一声不吭。“瘦猴”在旁边帮忙，动作笨拙但尽力。“铁块”胸口挨了一记重拳，呼吸有些粗重，靠着墙闷声检查他那把砍刀上的豁口。“灵狐”和“老鼠”相对完好，正在清点从尸体上搜刮来的零碎——几枚钱币，两把还算完好的短刀，一些干粮。
林夜坐在水泥台边，褪去半边衣服，露出肩膀。那里有三道平行的爪痕，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血流得不算多，但伤口周围已经出现了麻木和轻微的灼烧感。血牙的爪击，似乎带着某种狂躁的毒素。
他面不改色地拿起一个装着劣质烈酒的水壶，拧开，直接对着伤口浇了下去。
“嗤——”
皮肉与酒精接触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据点里格外清晰。一股钻心的剧痛袭来，林夜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但他只是闭了下眼，连哼都没哼一声。
阿鬼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想站起来帮忙，却被林夜一个眼神制止。
“老……老大，你的伤……”阿鬼还是忍不住开口。
“死不了。”林夜的声音因为疼痛而略显沙哑，但依旧平稳。他拿起“老鼠”递过来的、用火烧过的针和相对干净的布条，开始自己缝合伤口。针尖刺穿皮肉，拉紧线头，动作稳定得像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只是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暴露了这过程的痛苦。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屏息看着这一幕。烛光下，少年裸露的上半身布满了新旧伤痕，有些是刚刚战斗留下的白痕和淤青，有些则是更早的、已经愈合的疤痕。配合着他此刻面无表情缝合自己血肉的模样，形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狠。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升起的念头。
“铁块”咽了口唾沫，瓮声瓮气地问：“老大，接下来咋办？血牙死了，那个黑牙肯定不会罢休。”
针线穿过最后一针，林夜咬断线头，才缓缓开口：“他当然不会罢休。所以，在他找到我们之前，我们要让他没空找我们。”
他穿上衣服，遮住狰狞的伤口，目光扫过众人：“今天的表现，勉强及格。‘铁块’，你正面牵制有功，但判断失误，差点被斧头劈开脑袋，以后记住，力量不等于硬扛。‘疤脸’，‘瘦猴’，配合尚可，但下手不够果断，给了对方反击的机会。‘灵狐’，弩箭干扰有效，但准头太差，需要加练。”
他的点评冰冷而直接，像手术刀一样剖开每个人战斗中的得失。被点到的人或低头，或面露愧色，却无人不服。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阿鬼身上。阿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阿鬼，”林夜顿了顿，“那一箭，时机把握得不错。”
简单的肯定，却让阿鬼瞬间血液上涌，脸颊发烫，比得到任何奖赏都激动。
“但是，”林夜话锋一转，“射出那一箭后，你在原地呆了至少三秒。如果对方还有远程攻击手，你已经死了。记住，战场上的每一秒犹豫，都可能要你的命。”
“是！老大！我记住了！”阿鬼用力点头，将这份教诲刻进心里。
“休息两个时辰。”林夜下令，“处理伤口，补充体力。‘老鼠’，‘灵狐’，两个时辰后，我需要知道黑牙的最新动向，以及野狗帮那边对今天这场冲突的反应。”
“是！”
众人应诺，各自散开休息。据点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和偶尔的痛哼。
林夜独自坐在烛火旁，闭上眼睛。他的意识沉入体内，感受着那股新获得的力量——【狂犬嘶咬（C级，弱化版）】。
与之前吞噬的【皮肤石化】那种沉凝坚韧的能量不同，这股力量狂暴、灼热，充满了攻击性和破坏欲，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疯狗，不断冲撞着他的精神壁垒。仅仅是感受它，就有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杀意隐隐滋生。
他尝试着调动一丝这股力量。瞬间，手臂肌肉微微鼓胀，指尖传来一阵麻痒，仿佛想要撕裂什么东西。一股嗜血的冲动涌上脑海，眼前甚至闪过血牙那双血红的眼睛。
他立刻切断了能量供应。
“果然……”林夜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吞噬而来的能力并非全无代价，尤其是这种带有强烈精神特质的系统。使用【狂犬嘶咬】，很可能会被其中的狂躁意志影响，甚至反噬。
“必须找到控制或者提纯的方法。”他默默记下这个隐患。这能力是一把双刃剑，威力巨大，却也危险。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老鼠”和“灵狐”带着新的情报回来了，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老大，情况不太妙。” “老鼠”喘着气，快速说道，“黑牙震怒，他手下所有能调动的人几乎都动起来了，封锁了附近三个街区的出入口，正在挨家挨户地盘查，比之前仔细得多。而且……他好像从帮里调来了一个更麻烦的家伙。”
“谁？”
“外号‘鬼影’，据说系统是【阴影潜行】，B级，专门负责暗杀和追踪。” “灵狐”补充道，声音带着担忧，“血狼帮这次是动真格了，不把我们挖出来誓不罢休。我们的据点虽然隐蔽，但对方这样地毯式搜索，迟早会被发现。”
B级阴影潜行……林夜眉头微蹙。这确实是个大麻烦。在狭窄复杂的环境里，一个顶级的暗杀者能造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
“野狗帮那边呢？”林夜问。
“野狗帮也在看热闹，”“老鼠”说，“他们乐见血狼帮吃瘪，但也提高了警惕。不过，我打听到，‘屠夫’好像对‘暗夜’很感兴趣，放出话来，说如果我们能再让血狼帮多流点血，他不介意给我们提供一点‘方便’。”
“方便？”林夜冷笑，“是想让我们当刀，替他们削弱血狼帮吧。”
“那我们……”阿鬼看向林夜。
“将计就计。”林夜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血狼帮控制区域边缘的一个位置，“这里是血狼帮的一个小型仓库，存放着他们从下面收上来的‘月钱’，防卫比之前那个要强，但黑牙现在人手分散搜索，这里的守卫力量应该是近期最薄弱的时候。”
他看向众人：“‘屠夫’想要我们这把刀更锋利，那就得先给我们磨刀石。‘老鼠’，想办法把这个仓库的位置、大概守卫情况，以及我们‘暗夜’下一个目标可能是它的消息，‘不经意’地透给野狗帮的人知道，要确保能传到‘屠夫’耳朵里。”
“老大，你是想……” “灵狐”似乎明白了什么。
“借他们的势，也试试他们的诚意。”林夜眼神幽深，“如果‘屠夫’真的想合作，他不会介意在我们动手时，制造一点‘巧合’，引开或者拖住可能出现的援军。如果他只想看戏，那我们再另做打算。”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铁块”瓮声问，眼中战意重新燃起。
“不急。”林夜摇头，“等黑牙的搜查最疲敝的时候，等‘鬼影’可能被其他事情牵制的时候。在这之前……”
他的目光落在阿鬼和“灵狐”身上：“你们俩，加练。阿鬼练弩，三百次瞄准击发，不要求快，要求稳和准。‘灵狐’练潜伏和观察，我要你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摸清那个仓库外围五十米内每一个角落。”
“是！”
“其他人，养伤，熟悉新武器，随时待命。”
又过了两天。
血狼帮的搜查依旧在继续，但正如林夜所料，高强度无果的搜索让下面的人怨声载道，效率明显下降。黑牙的怒火在堆积，却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
“野火”酒馆后巷，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林夜再次见到了独眼龙酒保。对方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但独眼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小子，你们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了。”独眼龙将一个小包裹推过来，里面是林夜之前订购的额外弩箭和一些治疗外伤的草药，“血牙死了，黑牙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现在‘鬼影’也出动了。你们‘暗夜’还真是……不知死活。”
“多谢关心。”林夜收起包裹，放下相应的钱币，“‘鬼影’的行踪，有消息吗？”
独眼龙独眼眯了眯：“那可是血狼帮的底牌之一，行踪飘忽。不过……最近两天，他好像对城南那边更感兴趣，有人看见淡淡的影子在废弃教堂附近闪过。不知道是找到了什么线索，还是故意放出的烟雾。”
废弃教堂……离“暗夜”目前的据点区域有相当一段距离。林夜心中微动。
“另外，”独眼龙压低声音，“野狗帮的‘屠夫’，托我给你带句话。”
林夜抬眼。
“他说，‘刀够快，才有资格上桌分肉’。城南旧货仓，明晚子时，守仓库的是‘秃鹫’，系统是【鹰眼视觉】，D级，擅长远距离监视，身边有四个好手。”独眼龙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回了酒馆。
城南旧货仓……正是林夜之前选定的那个目标。“屠夫”不仅确认了情报，连守卫头领的能力都点明了。这是诚意，也是考验——看看“暗夜”这把刀，到底利不利。
林夜回到据点，将情报分享。
“明晚子时……老大，会不会是陷阱？” “疤脸”警惕道。
“有可能。”林夜并不否认，“但‘屠夫’如果想除掉我们，不必这么麻烦，直接把我们的情报卖给黑牙更省事。他是在投石问路。这一仗，我们必须打，而且要打得漂亮。”
他看向“灵狐”：“‘鹰眼视觉’的弱点是？”
“灵狐”早已做过功课，立刻回答：“强于超视距观察和动态捕捉，但对光线突然变化和近距离复杂环境的分辨力会下降，而且持续使用对精神负荷很大，无法长时间维持。”
“很好。”林夜开始部署，“明晚的行动，关键在于无声和快速。在‘秃鹫’发现我们之前，解决掉他。‘灵狐’，‘老鼠’，你们提前混入仓库附近，制造一点小混乱，比如弄坏一两盏路灯，或者放点烟雾，干扰他的视野。不必多，只要让他分神几秒钟。”
“阿鬼，”林夜看向少年，“你和我负责主攻。你的目标只有一个——‘秃鹫’。我会先解决他的护卫，制造机会。你只有一次射击窗口，必须在光线变化、他视线受阻的瞬间，找到他，锁定他，击杀他。能做到吗？”
阿鬼握紧了拳头，想起击杀血牙的那一箭，重重点头：“能！”
“其他人，解决剩余守卫，控制仓库。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仓库里的钱财和可能存在的‘结晶’，其次才是杀人。得手后，立刻按三号路线撤离。”
“是！”
同一时间，血狼帮某处隐秘据点。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勾勒出一个坐在阴影中的高瘦轮廓。黑牙的手指缓慢地捻动着一串黑色的骨珠，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头目。
“……所以，你们找了三天，死了血牙，损失了八个好手，连‘暗夜’的老鼠洞都没摸到？”黑牙的声音像毒蛇在枯叶上游走，冰冷滑腻。
“二……二当家息怒！他们实在太狡猾，每次都能提前溜走，还反咬我们一口……‘鬼影’大人已经在追踪了，相信很快……”小头目汗如雨下。
“很快？”黑牙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我给了你们时间！给了你们人手！结果呢？一群废物！”
他猛地将手中的骨珠拍在桌上！骨珠瞬间粉碎，粉末簌簌落下。
小头目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黑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眼神阴鸷得可怕。“‘暗夜’……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们？”
他看向房间更深的阴影处，那里仿佛空无一物，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去：“‘鬼影’，城南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阴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一个如同两块铁片摩擦般的沙哑声音传来，飘忽不定，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有‘线’……但很淡……可能是饵……”
“饵？”黑牙冷笑，“那就看看，这饵后面，藏着什么样的钩子。继续查，但重点……给我盯死野狗帮那边。我总觉得，这两件事，没那么巧。”
“是。”阴影中的声音应道，随即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黑牙重新靠回椅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眼睛，闪烁着毒蛇般冰冷而耐心的光芒。
“不管你是谁……敢咬我血狼帮，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夜色，更深了。风暴来临前的压抑，笼罩着这片混乱的街区。明晚子时，旧货仓，将成为新一轮血腥交锋的舞台。而“暗夜”这把刚刚淬火的刀，即将迎来更严峻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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