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深夜，回家路上。 阮母把车停在小区楼下，熄火，却不下车。仪表盘的光映在她紧绷的侧脸，像一层冷霜。
"雾早，"她声音疲惫，"你爸下周回国，家里要一起吃饭。到时候别再提什么'学习互助'，懂吗？"
阮雾早攥着安全带，指节泛白。她想说"我没错"，话到嘴边却变成："知道了。"
"还有。"阮母回头，目光像探照灯，"我替你申请了周末的数学竞赛集训营，封闭式，一直到寒假。手机没收，与外界隔绝——对你最好。"
少女心脏猛地坠沉。她想拒绝，却看见母亲眼角细纹里藏着的焦躁与惶恐，忽然哑口。
电梯"叮"一声，门合拢，数字跳动。阮雾早低头给江研发信息： 【集训营的事，先别说，我会想办法。——Y】 Y，是她偷偷给自己取的代号，意为"雾"的首字母。发完，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像把一颗石子投入深井，等待回声。
周二清晨，实验楼304。 江研声把黑板擦得发光，讲台上却空无人。往常这个时间，阮雾早应该抱着草稿本推门而入。可今天，灯亮到六点四十，门口只有秋风卷落叶。
手机静置，屏幕漆黑。他点开论坛私信，最后一条停在昨晚十一点—— 【我回家了，明天见。——雾早早】 此后，再无动静。
少年站在窗前，看香樟顶端的天空由蟹壳青转为蟹黄，眉心一点点拧紧。半晌，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崭新的校园卡，塞进兜里，转身下楼。
早读铃响，（3）班教室。 阮雾早的座位空着。同桌正嘀咕，后门被轻叩两下——江研声微躬身，目光扫过那个空椅，停留两秒，随即落在同桌脸上："她请假？"
"啊......嗯，说是家里有事，一周不来。"
少年喉结滚了滚，道谢离开。走廊尽头的窗没关，风掀起他校服下摆，露出腰间一小截冷白皮肤——像一把出鞘一半的刀。
周三，封闭式集训营报到。 地点在城西的青少年活动中心，铁门高且陡，墙上拉着红色横幅：【冲刺省赛·数学精英冬令营】。
阮雾早拖着行李箱进门，手机被统一收进信封，写上名字，锁进文件柜。营规贴在公告栏：禁止外出、禁止会客、禁止私用手机。落款鲜红，像一枚封印。
宿舍十人间，熄灯后鼾声此起彼伏。她躺在硬板床，看窗外香樟树影摇晃，忽然想起实验楼那盏暖黄台灯——像另一颗心脏，在黑暗里为她亮着。
同一时刻，校外。 江研声站在围墙阴影里，背一只黑色双肩包，包侧插着一卷......海报？他抬头，目测铁门高度，唇线抿得锋利。
"同学，你哪个学校的？"
巡逻保安手电照来。少年面不改色，从兜里掏出一张"志愿者工作证"——其实是上周学生会用完的空白卡，他贴了自己的照片，盖了私刻的章。
"老师好，我来给集训营送模拟卷，严教授让我补印了最后两套。"
保安狐疑地接过工作证，对照人脸，又看那张过于淡定的脸，最终点头："进去吧，十分钟出来。"
铁门"吱呀"合拢，江研声低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笑意不达眼底。
营地多功能厅，灯火通明。 阮雾早正被一道复数题困住，笔尖在草稿上戳出一个黑洞。忽然，后门被推开一条缝，有人轻咳："模拟卷来了，大家往后传。"
声音......太熟。她猛地抬头——江研声戴着无框眼镜，穿一件白色助教袍，袖口别着"志愿者"红条，正低头分试卷。灯光打在他睫毛上，在眼睑投下一排细影，像一把小刷子，刷得她心脏狂跳。
卷子传到她，指尖相触，少年不动声色，把一张叠小的便签塞进她掌心。
【304灯，我替你亮着。——J】
夜里十一点，宿舍查寝结束。 阮雾早借"去茶水间"的借口，溜到走廊尽头。窗户半掩，江研声站在外阳台，手里提着那盏可充电的折叠台灯——正是实验楼那盏，暖黄灯泡上贴着一片紫藤叶贴纸。
"你怎么进来的？"她压低声音。
"送卷志愿者，明早五点再走。"少年把台灯递给她，"充好电，能亮六小时。灯座底下有USB，藏了手机卡槽，明晚给你带旧机型。"
阮雾早鼻尖蓦地发酸，却故意笑："江研声，你这叫监守自盗。"
"我只盗我想盗的。"他俯身，指腹擦掉她眼角一点湿意，"包括......你的不开心。"
远处传来脚步声，少年退后一步，隐进树影。月光落在腕骨那颗小痣上，像一粒会发光的坐标，指引她穿过雾夜。
周五，暴雨突袭。 营地年久失修，顶层报告厅漏水，电路跳闸。整栋楼陷入漆黑，教官举着手电维持秩序，宣布暂停晚课。
阮雾早抱着台灯，躲到楼梯间底层。雨声如鼓，世界只剩她与这团暖光。她摊开草稿本，把这一周攒下的题号全圈出来——每错一道，就在角落画一只酸奶瓶。二十只，排成歪歪扭扭的心形。
她给江研声写小纸条： 【等出去，我请你喝二十瓶。——Y】
纸条塞进台灯底座，明早他收灯，就能看见。
周六凌晨，四点五十。 营地后门，暴雨未停。江研声撑一把黑伞，背包里装着旧手机、酸奶券，还有那张海报——其实是一幅手绘函数图，抛物线顶点处画了一颗小星星，旁边写着：【Δ≤0，但喜欢＞0】
保安亭换岗空档，他刷卡出门，背影很快被雨幕吞没。铁门"咔哒"合拢，像把一夜冒险关进黑匣。
同一时刻，楼梯间。 阮雾早抱着台灯，听见雨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里默念：再忍忍，很快就出去。
她低头，在台灯最边缘，用圆规尖轻轻刻下一行小字—— 【雨会停，灯会长明。】
——然后是更浅更轻的一句，像把秘密缝进夜色： 【江研声，谢谢你，比光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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