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耿半兰

入宫的时辰渐近，我将教习姑姑的每一条训诫都深深刻入心底，一步不错地迈入了那朱红宫门。自此刻起，我便是这九重宫阙中的一员，看似尊贵，实则脚下是万丈深渊。宫中之路步步惊心，我需得万分谨慎，这不仅关乎我自身的存亡，更系着整个家族的命运。

新帝登基不久，后宫规制尚未完备。内监引着我一路向延福宫行去。我低眉顺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路径与景致，暗自揣度这延福宫所处的位置。宫宇的方位，往往关联着主人的荣宠兴衰。所幸，此处亭台楼阁精巧，花木扶疏，景致颇为雅致，并非我想象中那般偏僻冷清。想来是因后宫如今仅我一人，皇上才做了如此安排，这于我，实属幸事。

不多时便到了——沣依殿。我于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从此，这里便是我的“家”了。说是家，却无半分家的温情，唯有无处不在的规矩和必须时刻紧绷的心弦，真是矛盾。

众人恭迎小主——

踏入殿内，宫女太监已齐刷刷跪了一地。这些，便是我日后使唤的奴才了。为首的自是大宫女，其余则按等级分为一、二、三等宫女与太监。依照宫规，我可带一位贴身婢女入宫，在这步步为营之地，有一位自幼相伴、知根知底的心腹，至关重要。

耿半兰起来吧。

我稳着声线道

众人谢小主

众人依言起身。

一位年长些的宫女上前一步，恭敬回话

夏儿-大宫女小主，奴婢是负责照料您起居的大宫女夏儿。这位是佩儿，您的一等宫女。这位是小哲子，太监首领。他们二人会常伴小主左右。其余人等，小主日后可慢慢熟悉。小主远来劳顿，不如先让奴婢服侍您入内间歇息，可好？

耿半兰有劳夏姑姑了。

夏儿闻言，连忙躬身

夏儿-大宫女小主折煞奴婢了，奴婢卑贱之身，万万当不起您这声‘姑姑’，您直呼奴婢夏儿便是。小主请随奴婢来，您的寝殿早已收拾妥当，请您看看是否合意

我微微颔首，随她步入内室。宫中气象果然不同，即便是“常在”这般位份的居所，亦布置得精致华美，陈设器物，无不考究。我指尖轻轻拂过案几，竟未沾染半分尘埃。想来，因我是此次唯一入选的秀女，底下人自然格外卖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转身，对夏儿露出一个温和却又不失威仪的笑容

耿半兰处处洁净整齐，陈设亦佳，你们辛苦了。这是一点心意，往后我们便是一体，只要你们与我同心同德，我自然不会亏待。但我眼里，最是容不下背主忘恩之人，若谁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就莫怪我不讲情面。这些，你们可都清楚了？

殿内众人齐声应道

众人奴才/奴婢明白！

我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贴身侍女将预备好的赏银分发下去。初入宫闱，恩威并施是必要的，绝不能从一开始就让下人觉得可欺。

一整日时光，多在熟悉宫中环境与殿内人事中度过。与宫人们言笑晏晏，心下却始终绷着一根弦。如今宫中仅我一位妃嫔，今夜侍寝，几乎已是定局。思及此，一股难以名状的紧张与惶恐便悄然蔓延。虽知这是每位后宫女子必经之事，心下却依然无法坦然视之，难以轻松面对。

我将心事细细说与贴身婢女艾宁曦听

艾宁曦-贴身婢女小主

她柔声劝慰

艾宁曦-贴身婢女皇上初登大宝，后宫尚虚，定会待小主格外温柔的，小主不必过分忧心

艾宁曦-贴身婢女您瞧这沣依殿，何等精致典雅，皇上必是看重小主的。如今您已是皇上亲封的常在，又是这后宫独一份的恩宠，皇上怎会冷落了小主去？

我轻轻颔首，未再多言。也罢，但求无过便是。

暮色渐沉，我斜倚在榻上，纤指轻抚额角，小口品尝着御膳房为讨好送来的甜点。忽闻一声尖细通传划破殿内的宁静

太监皇上驾到——

我心下一惊，慌忙起身，规规矩整地敛衽行礼

耿半兰臣妾参见皇上。

垂首间，只见明黄袍角已停驻跟前。

陆今安—皇帝平身。

正要起身，一双手已稳稳扶来。原以为是艾宁曦，不料抬眼竟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惊得我心头一颤。

耿半兰皇...皇上

他唇角微扬，扶我落座

陆今安—皇帝爱妃不必如此拘礼。初入宫闱，一切可还习惯？

耿半兰谢皇上关怀，臣妾一切都好。

陆今安——这位先帝引以为傲的太子，文治武功皆为人称道。我自幼便听闻他的英明，心生仰慕，而今得见天颜，反倒不知所措了。

陆今安—皇帝御膳房这酥饼倒是贴心

他目光掠过案上点心

陆今安—皇帝年轻姑娘都爱这些。朕记得，你叫耿半兰？

耿半兰回皇上，臣妾正是耿半兰

他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陆今安—皇帝初入宫闱，拘谨些也是常情。朕不过来看看你，且放宽心。既是朕的爱妃，在朕面前不必这般客气。

他语气温润如选秀那日，我颊上不觉飞起红云。这番亲近话语来得突然，更让我心慌意乱。他见我这般羞怯，竟低笑出声。

陆今安—皇帝罢了，朕瞧你一时也放松不得，便不为难你了

耿半兰谢皇上体恤

陆今安—皇帝宫中只你一人，可觉得冷清？

耿半兰蒙皇上恩宠，臣妾感激不尽，怎会觉得孤单。

他眼中笑意更深

陆今安—皇帝朕独选你一人入宫，可知为何？

耿半兰臣妾愚钝，不敢妄测圣意

陆今安—皇帝那日殿前，你瞧着朕竟出了神

他含笑望来

陆今安—皇帝朕还是头一回见人这般直勾勾地盯着朕发怔，那时便觉得，甚是可爱。

我这才忆起当日失态，原来自己竟那般明目张胆地失了礼数

耿半兰臣妾惶恐，求皇上恕罪。实在是皇上天人之姿，臣妾从未得见，一时忘形，绝非有意冒犯。

他起身轻抚我肩

陆今安—皇帝爱妃不必惊慌，朕并无怪罪之意。你好生歇着，朕已命人送了几匹云锦来，回头你瞧瞧可喜欢，朕尚有政务待理，晚些再来看你。

我受宠若惊，连忙谢恩

耿半兰臣妾谢皇上隆恩，必当珍之重之。

待圣驾远去，我急命宫人将锦缎呈上。只一眼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精心挑选几匹吩咐尚衣局裁制新装

艾宁曦-贴身婢女小主，皇上果然将您放在心上，

艾宁曦笑盈盈道

艾宁曦-贴身婢女这下可安心了？

耿半兰贫嘴的丫头

我轻点她额头，拣了匹水碧色的料子赏她做衣裳。

宫中的第一日将尽，晚膳后，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注定要来的时刻。终于，那熟悉的尖细嗓音再度响起，带着满含深意的恭贺

太监参见耿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