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吟觉眨了眨琉璃美目,眼下泪痣灼灼惑人,扯唇一笑,嘻嘻道:“俗话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六天没见,那都十八个秋了。”
灵文沉默以对,几息后方才淡淡问道:“拂若殿下,你前些日子未批的公文还堆在我这里,需要你和太子殿下下凡做任务时顺便批阅吗?”
夜吟觉:“……”她登时住口不言。可恶,被制裁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灵文不提,她自己都忘了。
灵文见她眼神闪烁,早已猜出她心中所想,叹息一声,道:“我若不提,殿下怕是也忘了吧?”
夜吟觉“呃”了一声,面上似带赧然之色,随即猛摇玉手,道:“公文什么的等我回来再批,我下凡可是为了去玩……啊呸……去协助太子殿下的!”
谢怜听后才明白过来,这拂若殿下帮他是真,但主要目的怕是在于想下凡游玩,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感想,心下好笑之余又觉这才正常,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呢。
灵文道:“那我差人把公文送去殿下你的殿里,想来金殿也已临时搭建好了。”
夜吟觉嫣然一笑,道:“行行行,都听灵文的,只求别让我带公文下去批。”转而朝向谢怜拱手作揖,温言询问道:“太子殿下,现在出发吗?”
谢怜道:“我有此打算,全看拂若殿下的意愿。”
夜吟觉道:“既如此,便不再耽搁,现在就走吧。”说着又对灵文一颔首,道:“那灵文,回头见。”
灵文拱手道:“便预祝二位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天官赐福。”两人异口同声回道:“百无禁忌。”挥一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小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没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身边还跟着一个蓝衣白裙的女子,仿若泼墨般的乌发披垂而下,裙带翩跹,肤如凝脂,眉眼如画,真真是个如同九天玄女般降凡临世的绝代佳人,美得出尘绝艳。行得近了,与小店擦肩而过,两人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白衣道人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小店’,名字有趣。”
夜吟觉抚掌,意有所指地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谢怜虽听出了她的话中有话,但却是微微一笑,并不追问。
他向前一步,问:“劳驾,请问与君山是在这附近吗?”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这一带。”
谢怜长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个滚,连带着夜吟觉一起滚下来,然后两个人都一脸懵逼,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谢怜因为这茬对夜吟觉更是愧疚,毕竟把人家的金殿弄塌也就罢了,人家好心好意协助他,他反倒把人家连累着一起从万丈高空摔下来了,不禁对着夜吟觉连连道歉,给夜吟觉整得赶紧摆手说没事。毕竟她皮糙肉厚且有法力傍身,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只是衣角微脏,不会摔成个十级伤残。
谢怜本打算徒步走到目的地,不过夜吟觉这人晚期懒癌犯了,于是能站着绝不坐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她二话不说,立马一个缩地千里阵,然而,不知道咋回事,他们没有直接到达目的地点,不过由于偏差不多,二人也便走到这里。
走了差不多一天,夜吟觉已经受不住了,她平时出门在外,不是瞬移闪现,就是缩地千里,基本上从来不会走太远距离的路途。
一进到店,她便忙忙坐了下来,放松筋骨。谢怜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和夜吟觉对视一眼,纷纷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过。
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过。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过,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夜吟觉见状,挑了挑眉。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个人。
桌有四方,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眉目颇为深邃明俊,目光之中带一股桀骜不驯。右边的极白,清秀且斯文,只是神色有些过于清冷淡漠了,仿佛心里不大痛快的样子。事实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这时,灵文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殿下,中天庭也有两位小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这会儿也该到了罢。”
谢怜看这两位小武官,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全然不像是“愿意前来协助”的模样,忍不住问:“灵文啊,我看他们不像是要来助我行事,更像是要来取我狗头。你莫要是把人家诳过来的。”
可惜,他这句似乎是没传出去,耳边也听不到灵文的声音了。想来是下了仙京太远太久,法力都耗干了。谢怜无法,对两位小武官先笑了一笑,道:“南风和扶摇是么?你们愿意前来相助,我先谢过。”
两人都只点了一点头,颇有架势,看来必是出自声名显赫的武神座下。谢怜让茶博士多加了两个杯,端起茶,刮了刮茶叶,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位殿下座下的?”
南风道:“南阳殿。”
扶摇道:“玄真殿。”
“……”
这可真是令人悚然了。
谢怜一口茶吞了下去,道:“你们家将军让你们过来么?”
两人皆道:“我们家将军不知道我过来。”
谢怜想了想,又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若这两名小武官稀里糊涂便被灵文骗过来了,帮了他忙,回去还要被自家将军骂,这可就不值当了。
南风道:“你是太子殿下。”
扶摇道:“你是人间正道,你是世界中心。”
谢怜噎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南风:“他刚才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南风道:“是的。让他滚。”
扶摇冷笑道:“灵文真君说自愿的就可以来,凭什么让我滚回去。”
“自愿”二字,用他这个表情说出来,实在没有说服力。
谢怜道:“我确认一下。你们真是自愿的吗?不愿意千万不要勉强啊。”
两人皆道:“我自愿。”
看着那两张丧气沉沉的脸,夜吟觉撇了撇嘴,替谢怜说出了心声:“你俩想说的是我自杀吧?不愿意就算了!”
扶摇道:“谁不愿意了?我都说了自愿!”
夜吟觉道:“你那表情,我怎么看都像是被逼的!”
南风道:“形容得不错,这家伙本来就不乐意。”
夜吟觉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也是!都半斤八两的,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南风:“……”
谢怜汗颜地道:“先谈正事。这次到北方来是做什么的你们都知道了罢,那我就不从头讲起了……”
两人皆道:“不知道。”
“……”
夜吟觉倒:“你们不知道那你们来干什么?”
谢怜无法,只得拿出卷轴,道:“那我还是给你们从头讲起好了。”
经过一番讲述,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
又说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小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天色已晚,四人暂且出了小店。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三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三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夜吟觉道:“太子殿下,这地方或许有宫观庙宇,我们应该去找找。”
少顷,四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小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四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三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尤其是那个女子,灵光是奇特的湛蓝之色,刺眼闪耀,简直叫人不可逼视。不由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四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三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夜吟觉实在是没忍住,问扶摇:“你眼睛抽搐了?”
扶摇:“……”
南风毫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扶摇于是转头就去瞪他,“你笑什么?”
南风道:“笑你。”
夜吟觉简直无语。
你俩披了层马甲就放飞自我了?
这伪装跟没有伪装一样,怪不得后来很快就被谢怜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