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璃含着泪跑开后,偏殿内重归令人窒息的寂静。屿澈独自坐在星魂木榻上,望着窗外永恒流转的虚假星河,心乱如麻。
月魔神之女。
这五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过往与星璃相处的一幕幕,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影。她的强大,她的神秘,她对魔族本能的了解,甚至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威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种族之仇,立场对立。这是自他懂事起就被灌输的认知。魔族是人类苦难的根源,是必须抵御和消灭的敌人。可星璃……那个会因为他受伤而惊慌失措,会在寒冷的冬夜下意识靠近他取暖,会因为他雕刻的一根木簪而欣喜雀跃的星璃,真的能简单地归为“敌人”吗?
他想起两人被地狱犬围攻时她的及时出手,想起在风雪中她渡来的温和星辰之力缓解他的伤痛,更想起这数年来毫无保留的陪伴与依赖。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暖,是如此真实,无法用简单的“阵营”二字抹杀。
理智与情感在他心中激烈交锋。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划清界限,想办法逃离这里。可情感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牢牢系在星璃身上,让他无法狠下心肠。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一阵极轻微的、带着犹豫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脚步声在门口徘徊了片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是星璃。
她去而复返,眼睛还有些红肿,手里端着一个白玉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散发着淡淡药香和灵气的羹汤,以及几样精致的小点心。她不敢看屿澈的眼睛,低着头,将托盘轻轻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我……我让宫里的侍女熬了点安神补气的药羹,你……你喝一点吧。”星璃的声音很小,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讨好,“还有这些点心,是……是厨房新做的,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她像个做错了事急于弥补的孩子,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和关心。
屿澈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那堵冰冷的墙,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他依旧没有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碗羹汤上。汤色清亮,药香与一种奇异的果香混合,光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显然绝非寻常之物。
见屿澈没有立刻拒绝,星璃似乎鼓起了一点勇气。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屿澈一眼,见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羹汤,并没有流露出厌恶或愤怒的神色,便又小声说道:
“澈,我知道你生气,怪我骗了你……可是,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真的。”她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哽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在我心里,你就是澈,是那个会保护我、会给我做发簪、会陪我看星星的澈……和我是谁的女儿,没有关系。”
这番话,她说得异常认真,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纯粹。
屿澈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终于再次对上了星璃的目光。那双曾经璀璨如星河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不安、委屈和一种深切的期盼,仿佛在等待着他最后的宣判。
是啊,她是月魔神之女,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她也是星璃,是那个与他相依为命数年的星璃。难道就因为她的出身,就要否定掉过去的一切吗?那些温暖,那些欢笑,那些生死与共的瞬间,难道都是假的吗?
种族的大义固然沉重,但此刻,面对星璃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泪水,屿澈发现,自己更在乎的,是眼前这个真实的人。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星璃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几乎要再次落泪时,他终于伸出手,端起了那碗尚且温热的药羹。
“……谢谢。”他低声说,然后拿起玉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羹汤口感顺滑,药力温和,入腹后化作一股暖流,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道谢,却让星璃瞬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巨大的喜悦和委屈同时涌上心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但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你……你不生我的气了?”她哽咽着问,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是希冀。
屿澈看着她哭花的小脸,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碗,伸出手,像以前无数次那样,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生气。”屿澈的声音依旧有些低沉,但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气你瞒了我这么久。但是……”他顿了顿,看着星璃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更庆幸,你还愿意回来,还愿意……是星璃。”
他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谈论那些沉重的立场问题。他只是告诉她,他更在乎的是“星璃”本身。
这句话,比任何安慰都更让星璃安心。她知道,澈心中的那道坎,并没有完全消失,但他愿意为了她,尝试着去跨越。这就足够了。
星璃破涕为笑,用力地点着头,像个得到了最珍贵承诺的孩子:“我永远是星璃!是你的星璃!”
压抑的气氛终于消散。星璃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点心塞到屿澈手里,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她刚才如何吩咐侍女,如何担心药羹不合他口味……
屿澈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看着身边重现笑容的女孩,心中一片复杂,却也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宁静。身份的鸿沟依然存在,未来的艰难可以想见。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陌生的星空下,他们再次找回了彼此。
窗外的星辉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静静地笼罩着这对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风暴的少年少女。裂痕仍在,但信任的基石,在坦诚与包容中,似乎变得更加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