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回到了正轨。
三楼西侧走廊的水渍彻底退去,那盏忽明忽暗的白炽灯被后勤师傅拆了下来,换上了一盏崭新的LED灯,光线明亮而稳定,照得走廊里再无阴影可藏。学生们路过时,虽然还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但眼里的恐惧淡了许多,偶尔还会有人指着墙面上那个模糊的符号,好奇地议论几句。
张伯依旧每天守在教学楼门口,只是背似乎挺直了些,眼神里的锐利被一种温和取代。他不再反复叮嘱“别回头”,有时看到学生驻足打量西侧走廊,还会主动走上前,絮絮叨叨地讲些建校时的老故事,只是绝口不提二十年前的事。
林晚和张琪把陈念的日记本和那张照片交给了张伯,他用一个精致的木盒收了起来,放在门岗的抽屉里,每天都会打开看一眼。林晚知道,那是张伯对儿子和陈念的念想,也是对那段往事的和解。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一周后的一个雨天。
那天下午下了场暴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像是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门。晚自习时,教室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晚正低头演算一道数学题,忽然听到前排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
“你看窗户上……”
林晚抬起头,顺着同学们的目光看向窗外。教学楼的墙壁上,雨水冲刷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而在三楼西侧走廊对应的位置,那些水痕竟然顺着墙面缓缓流动,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形状——像是一个人的轮廓,正贴着墙壁往下滑。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她下意识地看向张琪,张琪的脸色已经白了,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张琪的声音发颤。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窗外那个水痕轮廓。它滑到三楼窗台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慢慢消散在雨幕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林晚清楚地看到,在它消散的地方,窗台上留下了一小片水渍,形状和她笔记本上最初出现的那片,一模一样。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雨还没有停。林晚收拾书包的手有些抖,张琪拉着她的胳膊,眼神里满是不安:“我们……要不要跟张伯说一声?”
“嗯。”林晚点头,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两人走到教学楼门口,张伯正拿着一把大扫帚,清理门口的积水。看到她们,他停下手里的活,笑了笑:“这么晚才走?雨大,路上小心。”
“张伯,”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刚才我们看到三楼西侧的墙面上,有奇怪的水痕……”
张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放下扫帚,抬头看向三楼西侧的方向,雨水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张伯的声音有些凝重。
“就刚才,晚自习的时候。”张琪补充道,“那水痕像个人影,滑到窗台上就不见了,还留下了水渍。”
张伯沉默了片刻,从门岗里拿出一把雨伞递给林晚:“你们先回去,我上去看看。”
“我们跟您一起去!”林晚连忙说。
张伯摇了摇头:“不用,你们早点回家。放心,有我在。”他的语气很坚定,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林晚和张琪只好接过雨伞,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校门。雨还在下,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人心。
回到家,林晚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刚想换件衣服,目光却落在了书包侧面——那里不知何时洇开了一小片水渍,形状和窗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它”又回来了?可张伯不是说,符号已经镇住了水吗?
林晚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拿出那本日记本。她一页一页地翻着,希望能找到什么被忽略的线索。翻到最后一页,那行“它怕火”的字迹下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淡淡的水印,像是用潮湿的手指写上去的:
“缝隙……还有缝隙……”
缝隙?
林晚猛地想起陈念纸条上的话:“要刻满整个走廊,不能留一丝缝隙。”
难道她们漏了什么地方?
她的目光扫过日记本里夹着的陈念纸片,背面那个符号清晰可见。林晚忽然想起,空教室的墙壁上,只有她们刻的那一个符号,而整个三楼西侧走廊,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刻上符号!
陈念说要刻满整个走廊,她们只刻了一个房间,根本不够!
林晚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拿起手机,想给张伯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屏幕上一片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根本看不清号码。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滴答”声,和那晚在走廊里听到的水滴声一模一样。
林晚猛地转头看向窗户,只见玻璃上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水汽,水汽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是那个无面人影。它贴着玻璃,缓缓地滑动,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啊!”林晚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书桌,桌上的台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玻璃上的人影似乎被惊动了,滑动的速度加快了,嘴里还哼起了那首熟悉的童谣,旋律哀怨,透过雨幕传进来,格外清晰。
林晚蜷缩在墙角,死死地盯着窗户上的人影,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她想起了陈念的话,想起了张伯儿子的失踪,想起了那些未刻满的符号。
原来“它”一直都在,只是被暂时压制了。暴雨让水管再次渗水,那些未刻符号的“缝隙”,成了它回来的通道。
窗户上的人影突然停下了,然后缓缓地抬起手,指向窗外的方向,像是在指引什么。
林晚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雨幕中,明德中学的方向,三楼西侧的位置,亮起了一盏灯——不是崭新的LED灯,而是那盏被拆掉的老式白炽灯,在雨夜里忽明忽暗,惨白的光晕透过雨丝,显得格外诡异。
张伯出事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晚的脑海,她顾不上害怕,抓起桌上的美工刀和打火机,冲出了家门。
雨很大,打在身上生疼。林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张伯不能有事,她们必须把符号刻满整个走廊,不能再留一丝缝隙。
跑到学校门口时,她看到校门虚掩着,张伯的扫帚掉在地上,上面还沾着水渍。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推开门,冲进教学楼。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三楼西侧的方向,那盏白炽灯的光晕隐约可见。地面上又渗出了水,冰冷的触感顺着鞋底传来,还夹杂着一缕缕湿漉漉的头发。
“张伯!张伯!”林晚大喊着,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咬着牙,一步步往三楼跑。楼梯上的水已经没过了脚踝,那些头发缠绕着她的腿,像是在阻止她前进。林晚拿出打火机,打着火,火苗照亮了前方的路,那些头发果然退缩了。
跑到三楼西侧走廊时,林晚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张伯倒在走廊尽头,身体一半浸在水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铜钥匙。而在他身边,那个无面人影正缓缓地弯下腰,似乎想把他拖进水里。
“住手!”林晚大喊一声,举着火苗冲了过去。
无面人影似乎被火苗吓到了,后退了一步。林晚趁机跑到张伯身边,扶起他:“张伯!您怎么样?”
张伯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林晚,虚弱地笑了笑:“傻孩子……别过来……它没走……是我疏忽了……墙根……墙根有缝隙……”
林晚这才注意到,走廊的墙根处,有一道细小的裂缝,水正从裂缝里汩汩地往外冒,而裂缝上,没有刻任何符号。
这就是最后一道缝隙!
无面人影看到了那道裂缝,突然朝着裂缝的方向冲去,似乎想从那里逃走,又或者想引来更多的水。
“不能让它过去!”林晚立刻明白了它的意图。她掏出美工刀,蹲下身,借着微弱的火光,开始在裂缝旁边刻画符号。
水已经漫到了膝盖,冰冷刺骨。无面人影发现了她的动作,转身朝着她扑来,湿漉漉的头发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林晚闭上眼睛,准备承受这一击,却听到“啊”的一声尖叫。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张琪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个灭火器,对着无面人影按下了压把。白色的干粉喷涌而出,虽然没能伤到它,却暂时阻挡了它的脚步。
“林晚!快刻!”张琪大喊着,双手因为用力而颤抖。
林晚眼眶一热,加快了速度。刀尖划过墙根,发出刺耳的声响,三个扭曲的弧线在裂缝旁渐渐成形。
无面人影被干粉激怒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冲破干粉的阻碍,再次朝着林晚扑来。
就在这时,张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朝着无面人影扔了过去——是那张陈念和张明的照片。
照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在无面人影的身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无面人影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模糊的空白脸上,竟然渐渐浮现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眉眼间和张伯一模一样。
是张明!
他似乎认出了照片上的自己和陈念,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
“明……”张伯虚弱地喊了一声,老泪纵横。
就在这一瞬间,林晚刻完了符号的最后一笔。
三个扭曲的弧线完整地出现在墙根处,裂缝里的水瞬间停止了涌动,然后开始一点点消退。
张明的身影在符号的光芒中渐渐变得透明,他最后看了一眼张伯,又看了一眼林晚和张琪,眼神里带着一丝感激和释然,然后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走廊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地面很快变得干燥,那些湿漉漉的头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盏老式白炽灯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再也没有亮起。
林晚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张琪跑过来,扶起她,两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张伯,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张伯……”
张伯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墙根处的符号,笑了:“结束了……真的结束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铜钥匙。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张伯的脸上,显得格外安详。
林晚和张琪静静地站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们终于刻满了所有符号,堵住了最后一道缝隙。陈念没能完成的事,她们做到了。
只是代价,太过沉重。
第二天,明德中学的早自习铃声准时响起,和市区的时钟分秒不差。
再也没有慢三分钟的说法了。
三楼西侧走廊被彻底封锁了,外面挂上了一块牌子:“此处为历史遗迹,禁止入内。”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有林晚和张琪明白,那里藏着一个关于爱、勇气和牺牲的故事。
林晚的书包侧面,那片水渍渐渐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本日记本被她珍藏了起来,里面的字迹和符号,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秘密。
只是偶尔在雨夜,林晚还会想起那个晚自习,想起张伯佝偻的背影,想起张明最后释然的眼神。
她知道,有些故事虽然结束了,但留下的印记,永远不会消失。
而明德中学的传说,又多了新的篇章。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诡异,而是温暖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