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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是刘耀文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受。
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撕裂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难以名状的痛楚。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陌生的环境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刘耀文躺在一张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铺上，身上盖着锦被，绣着繁复的花鸟纹样。
房间宽敞明亮，红木家具在从雕花窗棂透进来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清香，与他记忆中最熟悉的霉味和血腥气截然不同。
这里是哪里？
刘耀文猛地想要坐起，却因牵动伤口而倒抽一口冷气，重重跌回枕上，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呻吟，只有那双眼睛，像被困的幼兽，警惕地扫视着这个过于华丽的牢笼。
记忆是破碎的。
冰冷的雨，阴暗的巷子，野狗绿油油的眼睛，还有…那双俯视他的，清澈而冷静的眼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着浅蓝色布裙、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见他睁着眼，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些许怯意，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床边的矮几上。
丫鬟.“你醒了？该喝药了。”
丫鬟的声音细细的，带着苏城女子特有的软糯。
刘耀文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身体紧绷。
碗里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丫鬟被他盯得发毛，壮着胆子端起碗想递过去。
丫鬟.“快喝了吧，小姐吩咐的，对你的伤好。”
刘耀文.“滚。”
沙哑破碎的声音从刘耀文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丫鬟手一抖，药碗差点摔了，有些气恼。
丫鬟.“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要不是我们小姐心善…”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刘耀文猛地一挥手，打翻了她手中的药碗。
滚烫的药汁泼洒出来，溅湿了锦被和他的衣袖，瓷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丫鬟.“啊！”
丫鬟惊叫一声，跳开几步，看着一地狼藉，又气又怕，眼圈顿时红了。
丫鬟.“你、你等着！”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刘耀文蜷缩起身子，缩进床角，剧烈的动作让他伤口崩裂，白色的里衣渗出血色，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准备迎接任何可能的惩罚。
在他的世界里，善意是不存在的，每一份好处背后都标着需要偿还的代价。
而他，早已付不起任何东西。
脚步声很快再次响起，不止一个人。
先进来的是刚才那个丫鬟，脸上还带着泪痕，跟在一个身影后面。
刘耀文抬头望去，然后呼吸微微一滞。
逆着光，一个少女倚在门框上。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家常旗袍，料子柔软贴服，勾勒出初显玲珑的身段。
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脸上未施粉黛，却眉目如画，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风情。
是她。
巷子里的那个少女。
此刻，她正淡淡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瓷碗和泼洒的药汁，最后落在他因戒备而紧绷的脸上。
木千代.“我花了三根小黄鱼请最好的大夫救你。”
她开口了，声音清凌凌的，像玉石相击，却带着一股冷意。
木千代.“不是让你来我家撒野的。”
三根小黄鱼？
刘耀文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那是很大一笔钱。
足够普通人家过活好几年。
他抿紧了苍白的唇，不语。
木千代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她微微歪头，目光掠过他染血的衣袖，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
木千代.“想死，其实很容易。”
她抬起手，用纤长的手指随意地指向窗外。
刘耀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一株开得正盛的花树。
一团团、一簇簇洁白的花朵挤在一起，像雪球一样压弯了枝桠，在阳光下白得有些刺眼。
他从未见过这种花。
木千代.“看见那株绣球花了吗？”
木千代的声音将刘耀文拉回现实。
木千代.“出了这个门，右转走到头，就是后巷。”
木千代.“你现在就可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木千代.“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赶上那天晚上没吃完你的那几条野狗。”
木千代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话语内容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刘耀文的心口。
那些绿油油的眼睛，冰冷的獠牙，濒死的恐惧和绝望再次席卷而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再次看向逆光中的少女。
她整个人像是被笼在一层光晕里，美丽得不真实，也冷漠得不真实。
她身后的那簇白花，在光影对比下，白得炫目，白得让人心慌。
生存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尊严、警惕和怀疑。
刘耀文沉默地从床角爬出来，动作因伤痛而迟缓僵硬。
他无视地上的碎瓷片，爬到那滩泼洒的药汁旁，伸出脏兮兮还带着伤痕的手，抓起混着泥土和碎屑的湿漉漉的药渣，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嘴里。
苦涩、土腥味、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恶心味道瞬间充斥口腔，刘耀文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囫囵吞了下去，然后抬起眼，看向木千代。
那双原本充满野性和戾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生存的渴望，以及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试探的臣服。
木千代静静地看着刘耀文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松动。
很好，怕她，需要她，这就够了。
驯服野兽的第一步，就是让它清楚地知道，谁是它的衣食父母，谁是它生存的唯一依仗。
木千代.“福伯。”
她侧头对门外候着的老管家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
木千代.“再去煎一碗药来。”
木千代.“另外，找点吃的给他。”
福伯.“是，小姐。”
福伯应声而去。
木千代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少年，他正低着头，专注地舔舐着手掌上残留的药汁，像极了在废墟里觅食的流浪狗。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偏房，月白色的旗袍下摆划过门槛，消失在光影里。
院子里，那株白色的绣球花开得喧嚣而沉默，厚重的花瓣上滚动着清晨的露珠。
刘耀文艰难地挪回床边，靠着床脚坐下，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全身的伤口。
嘴里的苦涩久久不散，胃里也因空无一物而灼烧般疼痛。
他抬起眼，再次望向窗外那株过分美丽的白花。
美丽，却带着距离感，就像那个救了自己的少女。
刘耀文不懂她为什么救他，但他记住了她的话。
他的命，是她用三根小黄鱼换来的。
所以，这条命现在是她的了。
在这个认知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以及一种雏鸟般对第一眼见到的对象的复杂依赖。
活下去。
无论以何种方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这是刘耀文此刻唯一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还是那个丫鬟，这次她手里端着一个更大的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新煎的药和两个白面馒头。
她远远地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不敢靠近，只是飞快地说了一句。
丫鬟.“药和吃的放这儿了。”
说完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了。
刘耀文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和雪白的馒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步步挪到桌边，先是端起药碗，闭上眼睛，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然后抓起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吃得急了，呛得刘耀文连连咳嗽，伤口也跟着一阵阵抽痛，但他没有停下。
窗外，白色的绣球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窗内，伤痕累累的少年正在用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学习如何在这个陌生的牢笼里，抓住第一根救命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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