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儿拱火

夜色如墨，浸着几分秋夜的清寒，将京城的街巷晕染得静谧深沉。

东儿送十五阿哥永琰回宫复命后，顾不上歇口气，便策马直奔成亲王府。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夜露，额角很快凝起一层薄汗。

王府书房的烛火还亮着，窗纸上映着两道清瘦的身影。

永瑆正临帖，狼毫饱蘸浓墨，在宣纸上走得沉稳遒劲，笔锋起落间，自有一派大家气象。

永璇恰好也在，指尖捻着一枚暖玉玉佩，凑在烛下静静赏看兄长的墨宝，眸中带着几分欣赏。

这两位阿哥，皆是天家血脉，却各有各的憾事。永瑆醉心书法，才华横溢，笔力自成一派，名声早已传遍京城，偏生性吝啬，连府中用度都斤斤计较，惹得乾隆帝不喜，储君之念早便断了。

永璇则天生跛足，虽聪慧通透、心思活络，却因这先天缺陷，早有大臣上书劝诫“不可承继大统”，与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也失了缘分。

两人深知自己与储君之位无缘，平日里从不敢与永琰有半分争竞。纵使永琰向来隐忍低调，于文道武道皆无建树，在宗室之中宛若透明人，而永瑆的才名、永璇的智计，皆在其之上，他们也始终恪守本分，未曾越雷池一步。

可近来，永琰却在东儿的撺掇下，联合了十七阿哥永璘与一众八旗子弟，为乾隆寿辰排演节目，闹得京城沸沸扬扬、无人不晓。

这景象落在永瑆与永璇眼中，心里很不是滋味。

储君之位，他们争不过永琰，可这表孝心的机会，难道也要输给他？

两人早已私下商议妥当，要发挥所长，为皇上作一篇恢弘赋文，字里行间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定要在寿宴上压过永琰一头，挣回这口气。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东儿风尘仆仆地闯进来，连侍女递来的热茶都顾不上接，直奔主题。

东儿两位皇叔，侄儿今日是来讨一副联子的！

他语气急切，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

东儿此次寿宴排演，若没有二位皇叔的墨宝镇场，怕是要被一群乡巴佬比下去了！

永瑆乡巴佬？

永瑆闻言，缓缓搁下狼毫，抬眼看向他，墨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疑惑；永璇也坐直了身子，将玉佩揣回袖中，示意他细细说来。

东儿这才接过茶盏，猛灌了一大口。

滚烫的茶水顺着嘴角淌下几滴，他也顾不上擦拭，抬手一抹，便将南儿带着杂技班排演寿宴节目的事一一道来，从大杂院搭台布景时的热闹，到南儿亲自编排歌舞的用心，再到那日他在墙外瞥见的娇俏身影，说得详尽无比。

永璇岂有此理！

话音未落，永璇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茶盏被震得嗡嗡作响，茶水溅出些许。

永璇一介平头百姓，也敢凑皇上寿宴的热闹？我等金枝玉叶、宗室贵胄，若是被一个女子、一群泥腿子比下去，日后还有何颜面在京城立足？

他气得脸色涨红，胸口微微起伏，跛着脚在屋里急促地踱了两步，玉扳指在指间转得飞快。

东儿却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东儿侄儿担心的是，皇上向来体恤民情，最喜百姓直白的歌功颂德。如今也唯有我们八旗子弟与各位阿哥团结起来，或许还能从这群人手里找回一丝面子。

永瑆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砚台边缘，沉吟半晌，眉头微蹙，未置可否。永璇却摆了摆手，语气笃定。

永瑆你多虑了，一群市井百姓，胸无点墨，还能翻出什么花来？联子之事，不必再提。

说罢，他亲自起身，将东儿送出门外，反复叮嘱他放宽心，那群人成不了气候。

东儿虽满心不甘，却也不好再强求，只得悻悻离去，背影里满是郁结。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天边才泛起一抹鱼肚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如惊雷般踏破了柳树坡狗尾巴胡同的宁静。

这胡同本是平民聚居之地，青瓦土墙，窄巷蜿蜒，平日里只有鸡鸣犬吠、小贩的吆喝声，这般声势浩大的马队，街坊邻里从未见过。

道路旁的男女老少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活计都顾不上收拾，纷纷慌不择路地往屋里钻，“哐当”一声关上院门，顶上门栓，连门缝都不敢多瞧一眼。

几个年幼的孩子被马蹄声吓得哇哇哭啼，却被大人死死捂住嘴，只敢发出细碎的呜咽，生怕惹来祸端。

马队在胡同深处的十二号院外停下。

为首两位贵公子端坐马上，一人身着绿锦袍，一人身着棕缎袍，衣料华贵，其上绣着暗金云纹，腰间佩着玲珑剔透的玉佩，走动间叮咚作响，一看便知是宗室子弟。

两人面色倨傲，眼神轻蔑地扫过眼前斑驳的木门，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身后跟着二十余名穿着青色马甲的壮汉，皆是王府里得力的家人，个个身材魁梧，面露凶光，双手叉腰，如凶神恶煞般堵住了大杂院的大门，将整条窄巷都堵得水泄不通。

穿深棕锦衣的公子抬手高扬马鞭，鞭梢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啪”的一声脆响，划破清晨的寂静，吓得院墙上栖息的麻雀四散飞逃。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那扇木门，语气狠厉地喝道。

永璇给我冲进去！里面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个稀烂！但凡喘气的，统统打断腿，看他们还敢不敢痴心妄想登大雅之堂！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马鞭再次落下，直指那扇斑驳的木门。壮汉们立刻摩拳擦掌，发出粗重的喝声，朝着院门猛冲过去，沉闷的撞门声瞬间响彻整条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