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的桥头人声鼎沸，茶摊酒肆鳞次栉比。南儿勒住马缰，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果然在街角的茶水摊前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谌致远正坐在张长凳上，捧着一本书册看得入神，口中还念念有词，一副典型的书呆子模样。
想起他在和府婚宴上的可疑身影，又念及自己在街头卖身葬父时，他站在桥头那复杂难辨的目光，南儿心中怒火中烧。
她翻身下马，径直冲到茶摊前，扬起手中九节鞭，“啪”的一声，鞭梢精准地卷住了谌致远手中的书册。
南儿你枉读圣贤书，竟去向和珅那当朝头号大贪官递投名状！
南儿怒目圆睁，语气凌厉，手腕一用力，那本《诗经》便被硬生生拽了过来。
南儿你可知他搜刮民脂民膏，害了多少百姓？这般阿谀奉承，你的读书人气节何在？
话音落，她随手一扬，那本线装《诗经》便直直飞落入身旁的河道中。河水浸湿书页，黑色的油墨瞬间晕开，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谌致远见状，脸上满是心疼，连连摇头，语气中满是惋惜。
谌致远可惜了，可惜了这孤本……
他这副心疼书本胜过一切的模样，更是惹得南儿气不打一处来。却不知方才谌致远读得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悼念完他的《诗经》，谌致远转头看向怒气冲冲的南儿，语气温和地劝道。
谌致远南儿，你的气性太大了，快消消气。
说着，还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推到她面前。
南儿不许嬉皮笑脸！
南儿一把拍开茶杯，茶水溅了一桌，她眼底怒火更盛，马鞭直指他鼻尖。
南儿这是关乎读书人气节的大事，容不得半点玩笑！我最见不得你这样对贪官污吏卑躬屈膝！
谌致远脸上的笑意淡去，露出一丝无奈。南儿秀目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与逼问。
南儿若不是专程到和珅府上打通关系，为自己铺就锦绣前程，那我劫亲的时候，你为何恰好在场？难不成，你一直尾随我？
她顿了顿，想起那日街头的情形，补充道。
南儿我在对面扮作卖身葬父时，就看见你了。你站在桥头，一直盯着我看，神情复杂得很，我实在看不懂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谌致远你……你劫了和府的亲？
谌致远闻言，眼睛瞪得溜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仿佛才刚知晓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南儿皱紧眉头，目光落在他青衣肩头那道熟悉的破口上，冷哼一声。
南儿你不必装傻充愣。我一看见你这件衣服上的口子，就知道和府婚宴上，那位青衫蒙面人是你！
谌致远下意识地拢了拢肩头的破衣，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他本就家境贫寒，此番进京赶考更是囊中羞涩，一件青衫穿了多年，破了也没钱换，如今倒成了被拆穿的证据。
南儿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一直尾随我，还是真的去拜访那个贪官，递投名状的？
南儿突然俯身，逼近他面前，一双杏眼紧紧盯着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逼问。
谌致远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脸颊发烫，连忙向后退了半步，拱手道。
谌致远自然是去求见和中堂，恳请他在科举考试中，能对小生多些关照，放我一马。
南儿直起身，怒视着他，只觉得他冥顽不灵，心中失望至极。
尔康与傅云铮已立在不远处看了半晌。尔康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佩，递到谌致远面前。
尔康这是我的私人玉佩，我乃兵部尚书福尔康，亦是当朝额驸。你日后若有难处，尽管带着玉佩去福府找我。和珅多行不义必自毙，倒台是迟早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在南儿与谌致远之间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谌致远瞧得出，南儿对你颇为怜惜，你可要好生爱惜自己的羽毛，莫要辜负了这份心意。
谌致远连忙起身，对着尔康深深一揖，诚惶诚恐道。
谌致远小生不敢，万万不敢辜负大人厚望！多谢福尔康大人赏识！
他始终没有去接那块玉佩，神色间满是敬畏与疏离。
南儿见状，心中更是气闷，转身便走。尔康无奈地摇了摇头，紧随其后，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清隽挺拔的年轻人，眼中带着几分复杂的考量。
待南儿与尔康走远，傅云铮才缓步上前，伸手在谌致远肩头拍了拍，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与笃定。
傅云铮我提携你。科举之事，我帮你盯着，往后你身后有我们富察家撑腰。
谌致远连忙拱手行礼，语气恭敬。
谌致远多谢富察公子厚爱！
傅云铮乜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
傅云铮你其实，就是一直尾随南儿吧？
谌致远脸颊一红，连忙别过脸，连连摆手，语气急切。
谌致远不可胡说！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傅云铮看着他窘迫的模样，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告诫。
傅云铮你这般家境，与南儿之间隔着云泥之别，确实不该心存妄想。
谌致远愣愣地看着傅云铮的背影，喉咙动了动，咽了咽唾沫，心中五味杂陈。
傅云铮也转身离去，只留下谌致远一人站在茶摊前。
斜阳西下，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格外孤寂。他走到河边，望着那本浸泡在水中的《诗经》，缓缓摇头晃脑，口中吟诵起来。
谌致远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调子拉得长长的，带着几分少年时在学堂读书的憨直，又藏着一丝无人知晓的怅惘。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