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的铃声撕开晨雾时,庄子昂正陷在一片混沌的光影里。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从反方向开始移动……”
熟悉的旋律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撬开记忆的锁芯。他猛地睁开眼,天花板上的塑料吊扇还挂着去年夏天的灰尘,书桌上摊着半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封面被铅笔涂得乱七八糟。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这是他十七岁的卧室。
不是一年后那个摆满医学书籍、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出租屋,不是那个他在苏雨蝶走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地方。
庄子昂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指尖触碰到书桌时,还能感受到木头的纹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年轻的皮肤紧绷而光滑,没有后来熬夜留下的黑眼圈,也没有因为过度悲伤而凹陷的眼窝。
一年后的记忆还在脑海里翻涌——苏雨蝶苍白的脸,医院里冰冷的仪器,她最后说“再见”时眼里的星光,还有他抱着她的骨灰盒,在秋水镇的杜鹃花丛中坐了整整一夜。那些撕心裂肺的痛,那些无能为力的遗憾,此刻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而眼前,是十七岁的晨光,是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他冲到衣柜前,胡乱套上一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抓起椅背上的书包就往外冲。推开门的瞬间,餐厅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庄宇航正叼着油条,油顺着嘴角往下淌;庄文昭拿着报纸,眉头紧锁;秦淑兰端着粥碗,眼神里带着惯有的疏离。这一家三口,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他,前世如此,现在亦然。
前世的庄子昂,面对庄宇航的挑衅只会忍气吞声,面对父母的冷漠只会默默低头。但现在,他看着庄宇航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想起前世这家伙是如何嘲笑自己对苏雨蝶的感情,如何在她病重时说风凉话,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
他几步冲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响彻整个餐厅。
庄宇航手里的油条掉在地上,整个人被扇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他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捂着脸颊趴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庄子昂:“你发什么神经?无缘无故的你敢打我?”
“打你还要理由?”庄子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我看着你就来气。”
庄文昭把报纸拍在桌上,呵斥道:“庄子昂!你疯了?”
秦淑兰也皱着眉:“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以前不是挺乖的吗?”
“乖”?庄子昂在心里冷笑。前世的“乖”,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他们变本加厉的忽视,换来了庄宇航得寸进尺的欺负。现在他重生了,再也不会做那个逆来顺受的庄子昂了。
他懒得跟他们废话,抓起书包转身就走,留下身后庄宇航的撒泼打滚和父母的喋喋不休。
走出楼道,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温暖的触感。庄子昂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早餐店飘来的香气,这是十七岁的味道,是他以为再也回不来的味道。
他朝着学校的方向狂奔,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女孩。
前世,他和苏雨蝶相识在她生命的最后三个月。那时他懵懂无知,直到她离开,才明白自己早已深爱。这一世,他带着所有的记忆回来,他要陪着她,好好度过这三个月,把所有的遗憾都弥补回来。
刚到校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右边传来:“喂,儿子,你跑那么快干嘛?赶着去投胎啊?”
庄子昂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李黄轩正大口啃着煎饼果子,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他比一年后矮了一点点,头发是利落的寸头,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前世,李黄轩是他唯一的朋友,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一直陪着他。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庄子昂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冲过去,一把紧紧抱住李黄轩。
“儿子,能再见到你真好。”
李黄轩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手里的煎饼果子都差点掉了。他用力把庄子昂推开,一脸嫌弃:“你有病啊?两个大男人当街搂搂抱抱,要是让人误会了我还怎么泡妞?”
庄子昂破涕为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你那德性还泡妞?你知道女生的嘴巴是什么味道吗?”
李黄轩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我怎么不知道?是……是啤酒味!”
“哈哈哈!”庄子昂笑得直不起腰,“女孩子的嘴巴是啤酒味?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李黄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听隔壁班的男生说的。”
庄子昂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黄轩,我今天不去上课了,你帮我跟老张请个假。”
“啊?”李黄轩瞪大了眼睛,“你好端端的请什么假?老张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请假多难啊。”
“你就说……”庄子昂想了想,故意逗他,“就说我大姨妈来了,肚子疼得厉害。”
李黄轩嘴里的煎饼果子差点喷出来,一脸黑线地看着他:“庄子昂,你是不是真疯了?男生怎么会来大姨妈?”
“你就这么说,他要是不信,你就让他来找我。”庄子昂拍了拍李黄轩的肩膀,转身就往学校里面跑,“谢了啊儿子,回头请你吃烤肉!”
李黄轩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这小子今天真是奇奇怪怪的,不会是中邪了吧?”
庄子昂一路小跑,穿过教学楼之间的林荫道,来到东校区。东校区是高年级的地盘,教学楼比西校区的要旧一些,墙面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他沿着楼梯往上走,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前世,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苏雨蝶,那时她站在23班的门口,阳光洒在她身上,像一幅画。
五楼的尽头,23班的牌子赫然在目。教室里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是李俊楠老师,他依旧文质彬彬,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庄子昂趴在后门的窗户上,小心翼翼地往里看。教室里的学生都在认真听课,他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脏猛地一沉,他难道来晚了?还是苏雨蝶今天又没来上课?
前世的苏雨蝶,因为身体的原因,经常缺课,总是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后门。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男生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庄子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声问:“学长你好,请问你们班的苏雨蝶在哪?”
那个男生想了想,说:“苏雨蝶啊,她今天没来上课,估计又去操场了吧。她经常在篮球场那边待着。”
“谢谢学长。”庄子昂道了声谢,转身就往楼下冲。
脚步踩在楼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他的心怦怦直跳,既紧张又期待。
穿过教学楼,就是操场。篮球场在操场的西北角,周围种着几棵高大的银杏树。此时正是秋天,银杏叶黄了,一片片飘落下来,像漫天飞舞的蝴蝶。
庄子昂的目光穿过飘落的银杏叶,落在篮球场的角落里。
一瞬间,他仿佛被雷击中,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茂盛的银杏树下,坐着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手里拿着一片银杏叶,正低头细细端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皮肤白皙得像雪,五官精致得不像话,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是苏雨蝶。
真的是她。
庄子昂站在原地,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前世的画面和眼前的景象重叠,他想起她最后躺在病床上,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想起她临终前对他说的那句“庄子昂,祝你忘记一切烦恼,天天开心”。
他以为,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可现在,她就坐在那里,活生生的,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庄子昂迈开脚步,朝着她跑过去。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伴奏。他跨越过空旷的篮球场,每一步都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
终于,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苏雨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她的眼睛很大,像杏仁一样,清澈透亮,带着一丝疑惑。当她看到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男生时,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小蝴蝶……”
庄子昂颤抖着叫出这个名字,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眼眶里滚落。
苏雨蝶放下手里的银杏叶,站起身来。她比庄子昂想象中要矮一些,大概到他的肩膀。她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他穿着白色的T恤,牛仔裤,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满是泪水,看起来既狼狈又深情。
“你认识我?”她轻声问道,声音像泉水一样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