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瑟已经三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
只要一阖眼,那些光怪陆离、充满血腥与杀伐的噩梦就会如潮水般涌来。
不再是模糊的嘶吼或低语,而是越来越清晰的画面:古代战场上的断臂残肢,闪着妖异紫光的魔剑饮血狂啸。
一个身穿盔甲、面容扭曲的身影持剑屠戮,而那身影的脸……渐渐与他自己的面容重叠。
更可怕的是醒来后的感觉。心脏狂跳,掌心濡湿,太阳穴突突作痛,一股难以抑制的、想要破坏什么东西的暴戾冲动在四肢百骸流窜。
只有紧紧攥住怀里的石中剑,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冰冷而强大的魔气共鸣,才能勉强压下去,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自我厌恶和恐惧。
他知道,石中剑对他的侵蚀,越来越深了。锁剑石的效用正如断肠人所言,在飞速流逝。
白天在人前,他必须用尽全部的自制力和演技,维持着亚瑟王应有的优雅、冷静,甚至还能勉强应付那个甩不掉的“跟班”蔡五熊。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五熊靠近时,那种本能的、对“野蛮”和“麻烦”的抗拒之下,还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渴望。
因为每当五熊离他极近,或者不小心触碰到他时,体内那股躁动的魔气,真的会奇异地平息一瞬。
但这感觉太短暂,太不确定,而且伴随着五熊那过于直接和令人尴尬的“亲近”方式,让骄傲的王亚瑟根本无法坦然接受,甚至更加烦躁。
今天上午最后一节是断肠人的“金时空野史课”,断肠人又在讲那些似是而非的武林秘闻。
王亚瑟撑着额头,努力集中精神,但耳边断肠人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越来越响的剑鸣和杀意低语。
他额角渗出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用以勉强维持清醒。
下课铃响,他几乎是踉跄着第一个冲出教室,无视了身后五熊立刻跟上来的动静,也顾不上汪大东在身后喊他。
他需要空气,需要远离人群,需要一个人待着!
顶楼天台平时很少有人来。
王亚瑟背靠着冰凉的水塔外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怀里的石中剑隔着衣服传来清晰的脉动,一下,又一下,仿佛一颗冰冷邪恶的心脏,引诱着他,催促着他:“拔出来……拔出来就好了……让所有人都见识真正的力量……”
“不……”他咬紧牙关,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身体因为抗拒而微微颤抖。
他不能,一旦在这里拔剑,后果不堪设想。
可那股冲动越来越强,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眼前甚至开始闪现猩红的幻影。
“啊——!”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水泥地上,皮肤瞬间擦破,鲜血渗了出来。
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感。难道他真的要被这把剑控制,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带着点喘息的“嗬嗬”声。
王亚瑟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蔡五熊正站在天台入口处,赤着脚,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一双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没有往常那种单纯的开心或好奇,而是……一种清晰的担忧和急切。
她似乎是一路跑上来的。
王亚瑟你……你来干什么?!
王亚瑟的声音嘶哑又严厉,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和烦躁,
王亚瑟走开!别过来!
他现在这副狼狈失控的样子,绝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这个让他处境更加尴尬的“罪魁祸首”之一!
五熊被他凶恶的语气吓得缩了一下肩膀,但脚步却没有后退。
她歪着头,仔细地看着王亚瑟苍白的脸、额头的冷汗、流血的手,鼻子又轻轻耸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
然后,她脸上的担忧更重了,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咕噜声。
她不再犹豫,迈开步子,朝着王亚瑟快步走了过来。
王亚瑟我叫你走开!听到没有!
王亚瑟想站起来躲开,但身体因为对抗魔气而有些脱力,动作慢了一拍。
五熊已经来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试图去拉他的手或者扑抱。
而是伸出自己的手,似乎想碰碰他流血的手背,但又停住,只是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担忧地望着他。
蔡五熊坏……东西……痛……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指了指王亚瑟的心口位置,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做出痛苦的表情。
王亚瑟浑身一震。她……真的知道!她知道是石中剑在折磨他!
但此刻,他无暇深思。脑海中的杀意低语再次高涨,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
他猛地别开脸,低吼:
王亚瑟不关你的事!滚!
五熊被他再次的呵斥弄得眼圈有点红,但她抿了抿嘴,不但没滚,反而做出了一个让王亚瑟彻底僵住的举动。
她忽然张开双臂,从侧面,轻轻地、却坚定地,环抱住了坐在地上的王亚瑟。
不是扑倒,也不是紧勒,更像是一个笨拙的、试图给予安慰的拥抱。她的脸颊轻轻贴在他因为紧绷而僵硬的肩背上,一只手甚至安抚似的,在他后背极轻地拍了两下,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幼兽。
“!!!”王亚瑟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硬得如同化石。
第一个念头是荒谬和愤怒——这野丫头又在发什么疯?!
然而,预想中的更加烦躁和暴戾并没有出现。
就在五熊抱住他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温暖的暖流,仿佛透过两人接触的地方,悄然渗入他的身体。
奇迹发生了。
脑海中那些喧嚣的、充满杀意的低语和嘶吼,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减弱、远去!
眼前乱闪的猩红幻影迅速消散,心脏那狂乱的搏动也开始平复,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破坏欲,像是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轻轻抚平、压制了下去。
虽然那冰冷魔气的根源仍在,躁动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即将失控的疯狂边缘感,瞬间退潮了。
王亚瑟震惊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依旧抱着他、脸颊贴着他肩膀的五熊。
女孩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脸上没有任何狎昵或得意的表情,只有一种全然的、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正在用全部心力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身上散发出一种非常淡的、草木般的清新气息,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这一刻,王亚瑟心中那些关于“野蛮”、“丢脸”、“麻烦”的抱怨和抗拒,奇异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松懈和感激。
他竟然……没有立刻推开她。
天台的入口处,两道身影悄然而至,又同时停住了脚步。
修和汪大东是跟着上来的。汪大东不放心王亚瑟的状态,修则察觉到了顶楼异常的能量波动。
他们本想上来看看,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汪大东张大了嘴,差点惊呼出声,被修一把捂住。修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安静。
两人站在入口的阴影里,看着远处水塔边,那个总是骄傲优雅的亚瑟王,此刻正被娇小的蔡五熊轻轻环抱着。
而一向对这种接触避之不及的王亚瑟,竟然没有反抗,只是僵坐在那里,侧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复杂的动容。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竟然奇异地勾勒出一种……近乎宁静温暖的画面,与之前感知到的狂暴躁动截然不同。
汪大东眨眨眼,看向修,用口型无声地问:“这……什么情况?”
修的目光深邃,落在五熊身上,。
他心中了然。果然,蔡五熊身上那种纯净的能量,对石中剑的魔气有着某种天然的克制与安抚作用。
他没有回答汪大东,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拉了一下汪大东的衣袖,示意他离开,将这片短暂宁静的空间,留给那两个以如此奇特方式彼此“支撑”着的人。
有些帮助,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理解。
有些救赎,或许就藏在最意想不到的相遇里。
王亚瑟的漫长战役,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曙光。
而带来这缕光的,恰恰是那个他曾经最想摆脱的“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