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下的喘息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带来刺痛的真实感，也暂时冲刷掉了些许地底的霉味与血腥。菲欧娜搀扶着伊莱，在荒芜庭院边缘的灌木和残垣断壁间艰难穿行，寻找着可以暂时遮蔽风雨的地方。

最终，他们找到了一处半坍塌的温室。玻璃大多已经破碎，锈蚀的金属框架扭曲变形，但尚有一角屋顶勉强完好，藤蔓植物疯狂生长，形成了一道相对厚实的天然屏障，挡住了大部分斜吹进来的雨丝。

两人几乎是摔进了这片勉强算是干燥的角落。伊莱靠着长满苔藓的砖墙滑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膀和后背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失血过多和长时间的精神体力透支，已经将他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菲欧娜的状态同样糟糕，但她强行压下身体的抗议，第一时间检查伊莱的状况。借着从破碎玻璃顶透入的灰暗天光，她看清了他肩膀伤口的情况——简单包扎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又干涸，粘在翻开的皮肉上，周围红肿不堪，甚至隐隐有发黑的迹象。后背撞击的淤伤更是触目惊心。

“伤口需要清理，重新包扎。”她的声音平静，但紫色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凝重。没有干净的布，没有药品，甚至没有足够安全的饮用水。

她将自己那件沾满血污、同样破损不堪的黑衣外袍脱下，用力撕扯，尽量挑选相对干净的内衬部分。然后，她看向温室角落里积蓄的雨水——通过破损屋顶滴落，在生锈的铁桶里汇聚了浅浅一层，浑浊，但至少是流动的活水，比地底那木桶里的死水要好些。

“忍着点。”她对伊莱说，语气不容置疑。

伊莱微微点头，咬紧了牙关。

菲欧娜用撕下的布条蘸着冰冷的雨水，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他肩膀的伤口。冰冷的水和布料摩擦伤口带来的尖锐疼痛，让伊莱浑身剧烈颤抖，闷哼声压抑在喉咙里，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出声阻止。

菲欧娜的动作算不上轻柔，却异常专注和稳定。她清除掉凝结的血块和污物，尽可能露出新鲜的创面。地下的经历让她知道，感染在这里可能比监管者更致命。清理完肩膀，她又简单处理了他后背最严重的几处淤伤。

整个过程，伊莱几乎晕厥过去几次，全靠菲欧娜时不时拍打他的脸颊，用冰冷的命令语气将他拉回：“清醒点！别睡！”

当最后用相对干燥的布条重新包扎好肩膀时，伊莱已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靠在墙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菲欧娜也累得几乎虚脱，靠着他对面的墙壁坐下，剧烈地喘息着。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里衣，勾勒出纤细却挺直的脊背线条。她紫色的眼眸低垂，看着自己同样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双手，微微颤抖。

沉默在雨声中弥漫。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伊莱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谢谢。”

菲欧娜没有抬眼，只是淡淡道：“扯平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地底互相搀扶，黑暗中共享稻草的暖意，还有那个将他们引导出来的神秘刻痕……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欠人情”可以概括。

“那些刻痕……”伊莱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你觉得……会是谁？”

菲欧娜沉默片刻。“不知道。但它指引我们出来了。这就够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也许是布洛黛薇……用某种方式。”

说出这个名字，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下。那个小小的、灰色的身影，决绝地冲向归墟之门的身影，再次浮现在他们眼前。

伊莱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枯草。失去链接的空洞感依旧尖锐。

“它很勇敢。”菲欧娜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和你一样。”

伊莱猛地“看”向她，尽管蒙着眼罩。他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菲欧娜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投向温室外面连绵的雨幕。雨水将庄园洗刷得一片朦胧，远处的建筑如同蛰伏的巨兽。

“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她转换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食物，药品，还有……重新评估我们的力量。”

门之钥遗失了。这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损失，但并非完全无法弥补。她与那片虚空的联系仍在，只是需要时间和契机重新建立稳固的通道。而伊莱失去了布洛黛薇，他的预知能力大打折扣，但并非消失，只是需要新的“支点”。

“我的预知……可能需要依靠你了。”伊莱坦承道，“在你身边，在你使用力量，或者我们遭遇强烈危机时，我的感知会更清晰一些。”这是一种模糊的直觉，但地底的经历似乎印证了这一点。她的存在，她引动的空间变化，能像磁石一样，让他散乱的预知碎片产生某种共鸣。

菲欧娜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那就别离太远。”她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战术安排。

雨势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温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但这片小小的、残破的空间，却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疲惫再次如潮水般涌上。这一次，是安全环境下的放松带来的疲惫。

“轮流休息。”菲欧娜说，“你先睡。我看着。”

伊莱没有逞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强行守夜只会成为累赘。他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不压到伤口，很快便在极度的疲惫和伤痛的余韵中，沉入了不安稳的睡眠。

菲欧娜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静地看着沉睡中依旧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的先知。雨声敲打着破碎的玻璃，像是永不停歇的安魂曲。

她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上湿润的苔藓，脑海中回闪着地底黑暗中互相依存的温度，石壁上那个简笔鸟的刻痕，还有他毫不犹豫用身体挡住剪刀的瞬间。

脆弱与坚韧，在这座疯狂的庄园里奇怪地交织在一起。而她，似乎已经无法再将身边这个人，仅仅视为一个需要评估的“变数”或暂时的“同伴”。

一种更深层、更复杂的联系，已然在血与黑暗、绝望与微光中，悄然生根。

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雨幕之外的庄园，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休息，恢复，然后……面对接下来的“游戏”。

无论那扇归墟之门意味着什么，无论刻痕背后隐藏着何人，他们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