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浮着。
窗帘半垂,光带斜切进病房,落在床沿那卷泛黄的纸轴上。江临川指尖微动,指节苍白,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他没看手冢,也没说话。只是将卷轴缓缓展开,边缘裂痕如蛛网蔓延,墨迹斑驳,却仍能辨出中央那个扭曲的符号——像是一把断裂的球拍,又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手冢坐在床边,右臂绷带缠至肩胛。医生说再等三天才能拆。但他知道,等不了了。
他们都不等了。
风从窗缝钻入,掀起一页旧纸。沙沙声很轻,像底线外那一记擦网球落地时的余响。
江临川终于开口:“准备好了?”
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够穿透这层寂静。
手冢点头。没有多余动作。他抬起左手,掌心朝下,悬停在符号上方一寸。呼吸平稳,可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
江临川的手也抬了起来。
两人的影子被光线压成一片,在地板上缓缓靠近,最终重叠。
“以网球之名。”江临川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掠过一道人影。
白衣,短发,嘴角似乎带着笑意。但那笑没进眼睛。
是不二周助。
可他不该在这里。
更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手冢瞳孔微缩,却没有移开视线。他知道现在不能分神。哪怕一秒。
“以生命之名。”他说。
两根食指同时落下。
触碰到符号的刹那,空气骤然凝滞。
卷轴上的墨线开始发光——不是炽烈燃烧,而是由内而外地透出幽蓝冷光,如同深夜球场边界线上那道反光漆。光顺着纹路爬行,缓慢、坚定,像一只苏醒的蛇。
屋内温度骤降。
呼吸化作白雾。
床单无风自动,卷轴边缘微微翘起,仿佛底下藏着某种活物正试图挣脱束缚。江临川咬紧牙关,指腹传来刺痛,像是有细针从皮肤扎入,直抵神经末梢。
手冢的脸色变了。
不是因为痛。
是因为记忆。
画面突然涌入——雨夜,泥泞的球场,少年跪在地上,手中握着断掉的球拍。对面站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脸藏在伞下。他说:“你若赢我,诅咒解除。但若败……它将随你一生。”
那是七年前。
也是他第一次输得彻底。
从此,每次挥拍,右臂都会撕裂般疼痛。医生查不出病因。X光、核磁共振、神经检测……一切正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打出“零式削球”,肌肉就会抽搐,血管鼓胀如绳索绞紧。
这不是伤病。
是诅咒。
而现在,这道封印正在松动。
光越来越强,蓝转为银白,最后竟染上一丝猩红。整个房间被映照得如同赛场终局的最后一分——高压、窒息、无人敢喘息。
江临川忽然闷哼一声,手指猛地抽搐。
血,从指尖滴落,正好落在符号中心。
“啪。”
一声脆响。
像是玻璃碎裂。
整张卷轴猛然震颤,随即光芒炸开,形成一圈环形波动,撞向四壁又反弹回来。灯管闪烁三次,熄灭。只剩下那团悬浮的光,在两人掌心之间跳动,宛如一颗搏动的心脏。
然后——
静止。
光退去。
卷轴恢复原状,墨色黯淡,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
手冢缓缓抬起右手,慢慢解开最后一圈绷带。
纱布滑落,露出小臂内侧的皮肤。
那里原本有一道深紫色的印记,形似锁链,缠绕着一道闪电般的裂痕。这是七年来从未消退的诅咒烙印。
此刻,它正在褪色。
一点一点,像雪融于春阳。
最终,只剩下一抹淡痕,几乎看不见。
成功了?
江临川靠在墙边,喘息粗重。他的指尖还在流血,但他顾不上。他盯着手冢的手臂,眼神复杂。
“解开了?”他问。
手冢没有立刻回答。
他试着活动手腕,旋转前臂,做出挥拍动作。
没有痛。
没有阻滞。
连一丝不适都没有。
他闭上眼,耳边响起的是青学训练场清晨的第一声击球声,是乾的数据念白,是桃城的大嗓门,是菊丸跳跃时鞋底摩擦地面的吱嘎声。
还有,那个雨夜之后,他无数次梦到的画面——自己站在全英俱乐部的草地上,打出最后一记ACE,全场寂静,然后掌声如雷。
他睁开眼。
“解开了。”他说。
江临川松了口气,身体微微下滑,背贴着墙滑坐到地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副本生效了……真正的卷轴还在他手里,但我们至少争取到了时间。”
手冢站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天色阴沉,云层厚重,压得城市喘不过气。远处医院花园里,几个护士推着轮椅走过,谈笑声模糊不清。
他眯起眼。
刚才那个人影……
真的是不二周助吗?
不二已经去了美国。
而且,据他所知,对方从未接触过“契约”体系。这类古老禁术只存在于极少数家族秘传之中,与网球本源相关,却被列为禁忌。
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也签过约?
手冢攥紧窗框。
金属发出轻微呻吟。
江临川抬头看他:“你在想什么?”
“那个身影。”手冢说,“不是巧合。”
“不二周助?”江临川皱眉,“可他看起来……不像有问题。”
“正因如此,才危险。”手冢转身,目光锐利,“真正被诅咒的人,往往最擅长隐藏痛苦。”
江临川沉默片刻,忽而冷笑:“所以,这场游戏,不只是我们两个人在玩。”
“从来都不是。”手冢走向门口,“走吧。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去哪儿?”
“立海大。”
江临川一怔:“你要去找真田弦一郎?”
“他是‘三贤者’之一的弟子。”手冢拉开门,“而且,他左眼上的伤疤——三年前一场神秘事故造成的失明,至今无法治愈。医学上无解。你觉得……真是意外?”
走廊灯光昏黄。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通道中。
两名护士推着药车迎面走来,低声交谈。
“听说307室那位患者昨晚突然清醒了,可吓死人了,明明脑电波都快平了……”
“嘘!别说了,上面不让提。”
两人匆匆走过。
手冢脚步未停。
但江临川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眼神幽深。
走出电梯,大厅冷清。自动门开合之间,夹杂着城市喧嚣的风。
江临川忽然停下。
“等等。”他说。
手冢回头。
“卷轴副本虽然激活了破解仪式,但它本身……残缺了。”江临川摊开手掌,露出卷轴背面一处烧焦的痕迹,“你看这里,原本应该有一段文字,说明‘代价’。”
“代价?”
“任何契约都有平衡。”江临川声音低沉,“打破诅咒,不可能毫无付出。我们解开了封印,但系统会要求偿还。”
手冢盯着那焦痕。
良久,他说:“那就还。”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江临川笑了下,笑容很淡:“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钱,也不是命。”
“我知道。”手冢迈步向前,“是网球。”
江临川愣住。
“他们会拿走我们的网球。”手冢继续走,“或者,逼我们用网球去换。”
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
市中心地铁口,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亮着——
【全国高中生网球联赛预选赛即将开启】
下方滚动播放着各校代表队名单。
画面一闪,定格在两个名字上:
【青春学园 手冢国光】
【特邀外援 江临川】
镜头拉远。
广告牌倒影落在街面积水中。
水面微漾。
忽然,一道阴影笼罩其上。
有人站在水中倒影之外,静静望着那两个名字。
白色运动外套,微笑温和。
正是不二周助。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里,衣服下隐约凸起一道硬物轮廓。
一枚徽章。
徽章上刻着相同的符号——断裂的球拍,缠绕锁链。
与卷轴中央,一模一样。
他低声自语:
“终于……找到了。”
声音温柔,却带着寒意。
如同春日樱花飘落时,掩盖下的腐土气息。
街角路灯闪了闪。
比赛,还未开始。
战争,早已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