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的灯是冷的。
白得发青,照在手冢国光的手臂上,像一层霜。江临川站在床边,镊子已经握了三分钟。金属尖端悬在皮肤上方半毫米,没落下去。他怕碰。
但晶体自己裂开了。
“啪。”
一声轻响,像是冰层在极寒中崩解。一粒透明碎片从手冢小臂内侧弹出,浮在空中,折射出一道扭曲的光路。它旋转着,缓慢,带着某种不属于人体的秩序感。
江临川出手。
镊子夹住,稳、准、狠。没有颤抖。他把碎片放进玻璃皿,盖上盖子。皿底垫着黑绒布,碎片落在上面,像一颗死星。
投影启动。
光幕自腕带投出,曲线跃出:一条猩红折线,陡峭上升,峰值处标着数字——【7/10】。
“再用三次。”江临川声音压着,“这条手臂就废了。”
空气凝固。
手冢没动,只眼尾抽了一下。他的右手慢慢收紧,掌心抵着床沿。指节泛白,青筋浮起,像埋在地下的电缆。然后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
玻璃杯。
普通的一次性塑料杯?不。是医用检测用的高硼硅玻璃杯,厚底,耐高温,抗压。
他握了下去。
“咔。”
裂纹蛛网般蔓延。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接着是碎裂声,密集如雨打铁皮。玻璃渣顺着指缝滑落,割破掌心,血渗出来,一滴,两滴,落在地面,黑点。
他松手。
残骸坠地,清脆。血顺着手腕流,滴答。没人去擦。
江临川盯着投影曲线。那条红线还在跳,微弱波动,仿佛有生命。每一次波动,都对应着手冢体内某处晶体的位移。它们不是异物,更像是……重组失败的残渣。
神之左手的力量,正在反噬使用者。
“你早就知道。”手冢开口,嗓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锈铁。
江临川没否认。
“第七次使用时,系统提示过风险等级升至B级。你屏蔽了警报。”
“所以?”手冢抬眼,“让我停下?”
“不是让我停下。”江临川合上投影,“是让你明白代价。”
沉默。
窗外,黄昏沉入校舍边缘。天色由橙转紫,最后被夜吞尽。风穿过走廊,吹动帘子,一下,又一下。像呼吸。
江临川走到窗边,打开通风口。夜气涌进,带着操场草叶和塑胶跑道的味道。远处传来网球撞击球拍的声音,规律,有力。那是青春的声音。
不属于他们。
“那些碎片……”江临川忽然说,“不是单纯的副作用。”
手冢闭眼。
“它们在记录。”
“记录什么?”
“每一次挥拍,每一次回球,每一次超越人类极限的动作。”江临川拿起玻璃皿,对着灯光,“你看它的结构——六角晶格,中心有数据流残留。这不是矿物结晶,是记忆载体。”
手冢睁眼。
“你是说……我的比赛?”
“不止。”江临川低声,“还有你的意志。疼痛、坚持、自我燃烧的过程,都被编码进晶体内部。它不是废料,是副产品——力量使用的‘痕迹化石’。”
他又停顿。
“有人在收集这些。”
手冢猛地站起,牵动伤口,血流更快。他不管。
“谁?”
“不知道。”江临川摇头,“但从第一次晶体脱落开始,就有信号外泄。我追踪过,源头指向校外某个加密节点。每次你使用神之左手,信号强度增加0.7%,持续三秒。刚好够传一段压缩数据。”
手冢盯着自己的手臂。
皮肤下,仍有微光游走,像萤火虫在血管里爬行。他知道那是什么——尚未排出的晶体群,正在迁移。
“你在阻止我训练。”
“我在阻止你自杀式透支。”
“网球不是安全运动。”手冢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疼?”
“我知道。”江临川转身,直视他,“但你现在打的不是网球。你在用身体当燃料,烧出一场神迹。观众看得热血沸腾,裁判记下得分,可没人看见你手臂里的骨头已经出现蜂窝状空洞。”
他走近一步。
“你倒下了,谁来扛旗?青学?还是你自己那套‘责任必须承担’的信念?”
手冢不语。
风吹进来,掀动病号服袖口。露出更多晶体嵌入的痕迹——细小,密集,排列成环状,如同诅咒的符文。
江临川蹲下,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
它在掌心微微发热。
透过光,他看见里面有一闪而过的画面:一个少年跪在地上,左手撑地,额头冒汗,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去年关东大赛,手冢带伤完赛的最后一球。
画面消失。
“它记得。”江临川喃喃。
手冢看着他:“所以呢?你要把它交给谁?研究?销毁?还是……当作证据?”
“都不是。”江临川收起碎片,“我要解析它。找出数据结构,逆向追踪接收端。如果真有人在偷取你的力量痕迹,那就说明——他们能复刻。”
“复刻神之左手?”
“或者,制造傀儡。”
空气骤冷。
这一次,连风都静了。
良久,手冢重新坐下,动作缓慢。他把受伤的手放在膝盖上,掌心朝上,任血滴落。
“继续训练。”
“不可能。”江临川断然拒绝,“至少七十二小时内禁止高强度对抗。否则下次脱落的不是碎片,是整块肌肉组织。”
“我没得选。”
“你有。”
“我没有!”手冢突然低吼,声音撕裂,“你知道多少人等着看青学倒下?知道多少人等着我说‘我做不到’?我可以输,但不能退!这是我的路!”
江临川静静看他。
然后笑了。很淡,几乎看不见。
“那你看看这个。”
他再次打开投影,调出另一组数据——来自江临川自己的右臂。
曲线相似,但颜色是蓝的。峰值标着【4/6】。
手冢瞳孔收缩。
“你也……用了?”
“昨天晚上。”江临川平静道,“模拟你的动作模式,测试负荷极限。我比你年轻三年,体质接近巅峰,但承载力只有你的68%。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现在的状态,已经超过理论极限的1.3倍。”
他关掉投影。
“你不是机器。你是在碎裂中前进的人。”
手冢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
那一刻,他听见了体内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不是骨头,不是筋肉,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执念的锁链。
但他没松手。
“三天。”他说,“我给你三天恢复期。但三天后,全国大赛预选开始。那一战,我必须上场。”
江临川沉默良久。
“可以。”他说,“但我有条件。”
“说。”
“你不能再单独使用神之左手。所有高负荷技,必须配合我开发的辅助程序运行。我会通过神经接口实时监控负荷值,一旦超标,强制中断。”
“你监视我?”
“我救你。”江临川纠正,“而且——如果你拒绝,我就公开所有晶体数据,包括它们可能被远程窃取的事实。让整个青学陷入混乱,你觉得教练会怎么选择?”
手冢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
最终,他点头。
“成交。”
江临川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拉开门的瞬间——
玻璃皿中的碎片忽然震颤。
嗡。
一声极轻微的鸣响。
两人同时回头。
碎片正发出微光,表面浮现一道影子:模糊,修长,披着黑色长袍,立于树影之下。那人没有脸,只有轮廓,却透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暗卫。
江临川迅速盖上皿盖,切断光源。但那一幕已烙进视网膜。
“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他说。
手冢站起身,声音冷静:“那就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怕。”
门外,夜更深了。
远处球场,最后一记击球落地。
砰。
像心跳终结,又像鼓声初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