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周的图书馆像座不夜城，凌晨三点的白炽灯把空气烤得干燥，许月盯着《教育心理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眼前突然泛起一层白雾。她用力眨了眨眼，指尖在“桑代克试误说”几个字上打滑，胃里像塞了团冰，凉丝丝地往上泛酸水。
“又没吃晚饭？”
头顶突然落下一道阴影，许月抬头时，正看见路遇月垂眸看她的样子。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灯光，镜片后的眼睛看不清情绪，手里却拎着个黑色保温杯。没等她回答，他已经把杯子放在桌角，杯底与桌面碰撞出轻响。
“黑咖啡，”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加了奶。”
许月愣住。她上周随口提过“黑咖啡太苦”，没想到他会记着。杯壁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拧开盖子时，闻到淡淡的奶香味，混着咖啡的醇厚，竟意外顺口。路遇月已经转身回到斜对面的座位，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个递咖啡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她小口啜饮着咖啡，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他。他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字，手指在键盘上跳跃的速度快得惊人，桌角堆着半尺高的专业书，每本的扉页都有他清隽的签名。以前她总觉得这样的专注很迷人，像月光一样冷静自持，可现在看着他偶尔蹙起的眉峰，却突然想起路望月说的：“我哥从来不会好好吃饭，总把咖啡当饭喝。”
胃里的酸意又涌上来，许月按了按小腹，把剩下的半杯咖啡推远了些。
清晨六点，图书馆的门轴发出“吱呀”声时，许月正趴在桌上补觉。
朦胧中闻到股淡淡的米香，她睁开眼，看见路望月蹲在桌旁，下巴搁在手臂上，像只守着食盆的小狗。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额前的碎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个保温桶。
“阿月，醒醒。”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怕吵醒周围的人，“我熬了小米粥。”
许月坐直身子，才发现他右手缠着圈创可贴，边缘还渗出点红。“手怎么了？”
“没事没事。”路望月慌忙把手背到身后，献宝似的打开保温桶，“张妈说小米粥养胃，我学了三天才熬成这样，你快尝尝。”
米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浮着层薄薄的米油，还卧着个完整的溏心蛋。许月舀起一勺吹凉，入口时尝到淡淡的甜味，是她喜欢的那种，不多不少，刚好压得住米的涩。她抬头时，看到路望月正紧张地盯着她的脸，像等待打分的小学生。
“很好喝。”她弯起眼睛，“比外面卖的还香。”
路望月瞬间笑开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刚才的疲惫仿佛都被这一句夸奖冲散了。“那我明天还来！”他从背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到某页推给她，“这是我整理的重点，用篮球术语标的，你肯定看得懂。”
许月低头看去，“学习迁移”被写成“运球变向”，“元认知”旁边画了个投篮的小人，字迹虽然潦草，却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她想起昨晚路遇月给她的那份打印版笔记，排版工整得像出版物，重点用三色笔标注，却透着股疏离的严谨。
两种截然不同的用心，像两杯温度不同的饮品，在她心里慢慢漾开涟漪。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周。
每天凌晨，路遇月的黑咖啡总会准时出现在桌角，有时加奶，有时加块方糖，仿佛在默默调整她的口味；清晨六点，路望月的保温桶从不缺席，今天是小米粥，明天是南瓜粥，后天又换成了蔬菜瘦肉粥，创可贴换了一张又一张，却总在她问起时笑着摆手。
许月渐渐摸清了规律：路遇月会在她伏案疾书时，悄悄把她的台灯调亮半格；路望月会在她打哈欠时，从背包里摸出颗草莓糖，剥开糖纸塞到她手里。他们像两颗围绕着她旋转的星，用各自的方式，照亮她被书本淹没的日子。
周五晚上，许月对着最后一套模拟卷熬到深夜，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她趴在桌上想小憩片刻，却不小心睡了过去。梦里全是纷飞的知识点，还有路遇月冰冷的钢笔尖，和路望月递糖时温热的指尖。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身上盖着件带着雪松味的西装外套，是路遇月常穿的那件，袖口还别着学生会的徽章。许月抬手摸了摸外套的质地，羊毛混纺的面料柔软又温暖，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桌角的咖啡杯空了，换成了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杯壁上贴着张黄色便签。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旁边是路望月标志性的狗爬字：“阿月加油！你是最亮的太阳！——你的小狗望月”。
便签旁边，压着路遇月的笔记本，翻开的那页是他手抄的重点，最后一行用红笔写着：“第37题解题步骤有误，已修正于附页。”字迹依旧清隽，却在句尾多了个小小的对勾，像是怕她看不到似的。
许月看着那张画得幼稚的小太阳，又看看那个认真的对勾，突然笑了。
窗外的天渐渐亮起来，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刚好落在她摊开的笔记上。空气里还残留着咖啡的醇香、米粥的甜香，还有西装外套上淡淡的雪松味，混合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她曾经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该是清清楚楚的“是”或“不是”，像做选择题那样干脆利落。可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心动也可以是模糊的、纠结的，像此刻心里的感觉——既有被路遇月默默照顾的熨帖，也有被路望月捧在手心的温暖。
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像咖啡里的奶泡，像米粥上的米油，说不清哪一种更重要，却都让她觉得，原来被两个人这样放在心上，是件这么幸福的事。
许月轻轻把西装外套叠好，放在路遇月的座位上，又把那张“小太阳”便签小心翼翼地夹进笔记本里。她深吸一口气，握紧笔，在模拟卷的最后写下名字。
窗外的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她眼里的笑意，也照亮了桌角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蜂蜜水——那是路遇月泡的，用的却是路望月昨天刚给她买的野蜂蜜。
原来有些温暖，早已在不经意间，悄悄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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