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先生那句无意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丁程鑫心底漾开圈圈涟漪。维也纳,画展,《囚鸟》……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属于马嘉祺的过去。那三年,他离开丁家后,似乎并非直接坠入深渊,也曾有过追逐梦想的微光?
丁程鑫没有立刻去追问。他知道,贸然触碰那些被马嘉祺自己尘封的记忆,可能会惊扰到他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他只是将这份好奇与心疼默默压下,更加细致地观察着马嘉祺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马嘉祺对色彩的敏感度极高。他调出的颜色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而高级的灰调,即使画着最明亮的景物,也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忧伤。他的画技毋庸置疑是专业的,笔触间能看出扎实的功底,只是主题总是围绕着束缚、眺望和无声的呐喊。
这天,丁程鑫提前结束工作回家,推开画室的门时,看到马嘉祺并没有在画画,而是蹲在角落,整理着一些旧的画具。那是一些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颜料管和画笔,有些颜料已经干涸,画笔的毛也有些磨损,但都被擦拭得很干净,整齐地码放在一个略显陈旧的木质画箱里。
马嘉祺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丁程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那个画箱。
丁程鑫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目光落在那个画箱上。箱盖内侧,用钢笔写着一个小小的、娟秀的“MQ”,和速写本上的签名一样。这应该是马嘉祺很早以前用的画箱。
“这些旧了,明天我让人送一套新的过来。”丁程鑫语气平常地说。
马嘉祺却用力摇了摇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画箱边缘,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清晰的眷恋。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妈妈买的。”
丁程鑫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调查资料里提到的,马嘉祺的母亲是一位温婉的钢琴教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这个画箱,恐怕是母亲留给他不多的念想之一,陪伴他度过了离开丁家后最初的那段时光,或许也陪伴他去了维也纳?
他没有再提换掉的话,只是伸手,从画箱里拿出一支秃了毛的旧画笔,在指尖转了转,状似无意地问:“以前……去过很多地方写生吗?”
马嘉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画箱轻轻合上,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丁程鑫不再追问。他知道,那扇记忆的门,马嘉祺还没有准备好对他敞开。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丁程鑫被怀里人异常的动静惊醒。马嘉祺并没有做噩梦,而是在低声呓语,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教堂……尖顶……鸽子飞了……我的画……不见了……”
丁程鑫立刻清醒,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马嘉祺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额头上都是冷汗,仿佛陷入了某种焦灼的梦境。
“画不见了?”丁程鑫低声引导着,“在哪儿不见的?”
“……广场……他们……抢走了……”马嘉祺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委屈和绝望,“……说我不配……”
丁程鑫的心狠狠一揪。是谁?在哪个广场?抢走了他的画?还说他“不配”?
他紧紧抱住马嘉祺,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没事了,画不见了没关系,以后想画多少都可以……你很好,你值得最好的……”
在他的安抚下,马嘉祺渐渐平静下来,重新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紧蹙着。
丁程鑫却再无睡意。他靠在床头,借着月光看着马嘉祺沉睡的侧脸,脑海中回荡着他梦呓中的“教堂尖顶”、“广场”、“鸽子”。这些意象,与汉斯先生提到的“维也纳”隐隐重合。
他拿起手机,给林哲发了一条信息:【查一下,大概十三四年前,马嘉祺是否在维也纳停留过,是否参加过当地画展,或者……在街头卖过画?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他需要知道,在那段看似自由的时光里,他的哥哥究竟还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
第二天,马嘉祺醒来后,对昨晚的梦呓毫无印象,只是觉得精神有些萎靡。丁程鑫也没有提起,只是陪他在阳光房里待了一上午,看着他给几盆新买的绿植浇水。
下午,林哲带来了初步的查询结果。由于年代久远,且马嘉祺当时使用的身份信息可能并非本名,查证起来非常困难。但林哲动用了一些特殊渠道,还是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一份当年维也纳某区警局的模糊记录,提到过一名亚裔少年画家在斯蒂芬广场附近与人发生争执,画作被损毁,但当时并未立案,不了了之。记录里没有具体姓名,只有“东方少年,黑发,很瘦,不太会德语”的粗略描述。
时间、地点、事件,都与马嘉祺的梦呓对得上。
丁程鑫看着那份语焉不详的记录,想象着当年那个语言不通、孤身一人的少年,在异国他乡的广场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心血被毁却无能为力的样子……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痛。
所以,即使在看似“自由”的那三年,他也并未得到命运的善待。才华被践踏,梦想被摧折,最终走投无路,才落入了周谨言那个恶魔手中。
丁程鑫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翻涌的暴戾和心疼强行压了下去。
他走到画室门口,马嘉祺正对着画布调色,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柔和而安静。
丁程鑫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他的哥哥,像一颗被蒙尘的明珠,在过去的岁月里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摧折。而他要做的,就是拂去那些尘埃,让他重新焕发出本该属于他的光彩。
那些曾经欺负过他、轻视过他、伤害过他的人,或许早已湮没在时间的洪流里,无从追寻。但没关系,从今往后,有他在。
他会为他撑起一片永无风雨的天空,让他可以安心地作画,自由地呼吸。
丁程鑫转身,悄悄离开。
他决定,在家里为他建一个真正的、只属于他的画室,拥有最好的采光,最齐全的画材,最舒适的环境。他还要联系最好的艺术评论家和策展人,在合适的时机,用最稳妥的方式,让马嘉祺的画作,重新回到它本该在的位置。
不是补偿,而是归还。
归还他被夺走的骄傲,被践踏的尊严,被掩埋的才华。
晚上,丁程鑫抱着马嘉祺,在他耳边轻声说:“过几天,把旁边那间客房打通,给你做个新的画室,好不好?更大,光线更好。”
马嘉祺在他怀里动了动,仰起脸看他,眼睛在黑暗中像浸了水的黑琉璃。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将脸重新埋进他胸口,更紧地依偎着他。
无声的信任,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丁程鑫心动。
他收紧了手臂,在心里默默发誓。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属于马嘉祺的任何东西。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