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尾巴尖即将触碰到水面的刹那,它猛地缩了回来,整个巨大的身躯甚至夸张地抖了一下,精神波动瞬间充满了委屈和控诉,声音在迟逢砚脑中炸开:【烫!烫的有点过分了!】它把被“烫”到的尾巴尖举到迟逢砚“面前”,仿佛要他评理:【蛇蛇我呀,只是试试温,结果就被烫勒!】
那语气,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普通小蛇,哪里还有半分上古神兽的威严。
迟逢砚通过它的视野,清晰地“看”到那尾巴尖连鳞片都没红一下,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控制不住地扬起一抹笑意:“别装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纵容,“……几万年的兽了,还怕这点温度?”
巨大的蛇头默默转向一边,猩红的竖瞳故意不“看”他,一副“我被烫到了你不安慰我还拆穿我我不理你了”的架势。
看着它这故意耍宝卖乖的模样,联想到它平日里的毒舌和刚才结契时的郑重,强烈的反差让迟逢砚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那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轻松。
许是心情激荡,又或许是之前失血的影响尚未完全平复,他笑着笑着,忍不住低头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玄朏立刻转回头,巨大的头颅凑近,精神波动里的戏谑瞬间被紧张取代:【喂!你没事吧?乐极生悲了吧?】
迟逢砚摆摆手,止住咳嗽,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和因咳嗽泛起的薄红:“没、没事……”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硫磺气息的温热空气,拍了拍身下冰凉坚硬的鳞片:“好了,不闹了。放我下去吧,该疗伤了。”
玄朏哼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头顶放下,巨大的身躯绕在温泉周围。
迟逢砚在温泉边褪去沾染了尘土与血渍的衣物,动作细致地将它们一件件折叠整齐,放在干燥的岩石上。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瘦却线条分明的身躯,也朦胧了那遍布其上、新旧交错的疤痕。
玄朏盘踞在旁,巨大的头颅搁在交叠的身躯上,猩红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慢条斯理的动作,精神波动里充满了不解:【折那么整齐干嘛?一会儿泡完了不还是要穿的?弄得皱巴巴的,白费功夫。】
“习惯了。况且,若是回去时衣衫不整,被她看见,怕是又要多问几句。”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玄朏嗤笑一声:【呵,她要是知道你为了找药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怕是直接拔剑的心都有,还在乎你衣服整不整齐?】
迟逢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一人一蛇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片刻。
泉水叮咚,月色朦胧。
过了一会儿,玄朏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巨大的尾巴尖无意识地拍打了一下水面,溅起些许水花,精神波动带着点莫名的、贼兮兮的意味:【喂,我说……要不要小爷我帮你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母蛇,或者哪个胆大包天的女妖在偷窥啊?】
它说得一本正经,仿佛在履行什么重要职责。
迟逢砚闻言,忍不住失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母蛇为什么要看我?它们不应该看你这条威武雄壮、血脉高贵的上古神兽吗?”
他顿了顿,故意拉长了语调,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玄朏,是不是你……自卑?怕没有母蛇看你,所以才故意把话题引到我身上?”
【放屁!小爷我风华绝代,血脉尊贵,是那些庸脂俗粉能高攀的吗?!我那是担心你被占了便宜!不识好蛇心!】它气呼呼地喷出一股带着硫磺味的热气:【不管你了!爱看不看!被看光了也是你活该!】
说完,它把巨大的脑袋往旁边一扭,盘起身子,假装睡觉,只是那不时微微甩动的尾巴尖,暴露了它并未平静的内心。
温热的水流舒缓着经脉,迟逢砚养神,状似无意地提起,声音带着水汽浸润后的慵懒:“说实话,你知道了……她也有一只神兽的。”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阿纳斯塔西娅。
玄朏原本假寐的巨大身躯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精神波动里透出一丝警惕:【……所以?】
迟逢砚的嘴角在氤氲水汽中微微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继续用那种慢悠悠的、带着探究的语气说道:“听说,那只神兽名为‘天地长尾凤蛾’,振翅之间,鳞粉闪烁,如同蕴含一方小世界生灭,玄妙非常……”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这个描述,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抛出那个“致命”的问题:“某蛇……不会和主人一样,到时候恋爱脑一见钟情吧?”
巨大的蛇头猛地转了过来,猩红的竖瞳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严重冒犯的愤怒。
精神波动瞬间如同沸腾的开水:【放——肆——!】
它几乎是在迟逢砚脑中咆哮:【你拿那种扑棱翅膀、一碰就碎、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蛾子跟小爷我比?!】
它巨大的尾巴焦躁地拍打着水面,溅起老高的水花:【还喜欢?!小爷我堂堂上古异兽,血脉尊贵,力量无匹!会看得上一只蛾子?!它那小世界是能挡得住我一尾,还是能扛得住我一口毒息?!】
玄朏气得周身鳞片都仿佛要炸开,精神波动里充满了对那只素未谋面的长尾蛾的极致鄙夷,以及对自己被拿来与之相提并论的巨大羞辱感。
【迟逢砚!我警告你!你可以质疑我的眼光,但不能侮辱我的品味!】它恶狠狠地“瞪”着水中的契约者:【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白送给我当点心,我都嫌塞牙缝!】
看着玄朏反应如此激烈,迟逢砚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微微耸动。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它,没想到它的反应比预想中还要有趣得多。
“好了好了,是我失言。”他笑着告饶,语气里却没什么诚意:“我们玄朏大人威武霸气,独一无二,岂是区区一只蛾子能比的。”
玄朏重重地哼了一声,再次扭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他,内心依旧愤愤不平,打定主意以后若真见到那只什么破蛾子,定要让它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神兽风范!
看着玄朏那气鼓鼓、恨不得把“天地长尾蛾”揪出来当场决斗的架势,迟逢砚靠在温热的池壁上,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咳嗽,而是真正开怀的、带着胸腔震动的轻笑,甚至渐渐变成了清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悠悠回荡。
他笑得眼角几乎要沁出生理性的泪水,原本因失血和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健康的红晕,连带着周身那清冷疏离的气质,都仿佛被这笑意融化了几分。
扳回一城。
这种感觉……还不赖。
甚至连温泉水似乎都变得更暖,周身萦绕的药香也更沁人心脾了些。
他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肢体,感受着力量在契约链接下稳步恢复,只觉得连日来的阴郁和沉重,都被玄朏这突如其来的炸毛驱散了不少。
玄朏虽然扭着头,但通过契约,它能清晰地感受到迟逢砚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愉悦情绪,顿时更加气闷,巨大的尾巴不甘心地又拍了一下水面,溅起的水花差点泼到迟逢砚脸上。
【笑!笑什么笑!】它恼羞成怒地在他脑中吼道:【再笑我就把水搅浑,让你泡泥汤!】
迟逢砚闻言,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欢畅了些。他抬手抹去溅到脸上的水珠,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从善如流地应道:“好,不笑了,不笑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周身那轻松的气息,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很开心。
玄朏愤愤地盘紧身体,决定单方面宣布冷战一刻钟。
迟逢砚也不去哄它,只是重新闭上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带着点幼稚拌嘴的宁静时光。他知道,玄朏并非真的生气,这只是他们之间……独特的相处方式。
【……那个。】它的声音在迟逢砚脑中响起,带着点不自然的转移话题的意味:【反正你来都来了,脸也洗一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温泉本就是用来疗伤和清洁身体的。
但迟逢砚听懂了。
他靠在池边的动作微微一顿,搭在岩石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