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座漆皮剥落的电话亭，像个被遗忘的铁皮盒子，孤零零杵在街角，玻璃上沾着层灰，隐约能映出罗迪攥得发白的手指。他怀里揣着皱成一团的辞职申请，后背还沾着今早收拾餐桌时蹭到的酱汁印，领口的围裙绳松松垮垮垂在腰侧，衬得他原本就有些憨的模样，更添了几分窘迫又慌张的憨态。
刚踏出“死盘子”餐馆的门时，罗迪心里还揣着股子破釜沉舟的勇气，脚步都迈得格外轻快，仿佛只要走出这扇门，就能彻底摆脱每天端盘子、擦桌子，还要小心翼翼避开文森特那忽明忽暗眼神的日子。可真站到电话亭前，他反倒慌了神，指尖捏着冰凉的电话听筒，半天没敢按号码，心脏“砰砰”跳得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连手心都沁出了薄汗。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听筒小声给自己打气：“罗迪，别怕，玛侬肯定会接电话的，接了就能去她那儿找个轻松活儿，再也不用在这儿提心吊胆了。”说着，他才哆哆嗦嗦按出玛侬的号码，指尖因为紧张，好几次都按错了数字，来回删改了三四遍，才总算拨对。
电话铃“嘟嘟”地响起来，清脆的声音在狭小的电话亭里回荡，每响一声，罗迪的心跳就跟着沉一下。他把听筒紧紧贴在耳边，眼睛死死盯着电话亭斑驳的铁皮壁，嘴里碎碎念：“接啊，快接啊，玛侬你可别这会儿不在家……”
可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从最初的满怀期待，到后来的焦灼不安，直到最后听筒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罗迪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像被霜打了的青菜。他愣了愣，抬手揉了揉耳朵，怀疑是自己没听清，又赶紧重新拨了一遍，这次特意把耳朵贴得更紧，连呼吸都放轻了。
结果还是一样，铃声响到尽头，依旧是冰冷的提示音。罗迪耷拉着脑袋，把听筒从耳边拿开，盯着电话按键，脸颊鼓得像含了颗没嚼碎的硬糖，满是委屈又无奈的模样：“怎么回事啊？平时玛侬接电话比谁都快，今天怎么偏偏没人接？难道是出门买菜没带手机？还是……还是故意不接我电话啊？”
他对着电话亭的玻璃照了照，看见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沾着酱汁的后背，还有手里皱得不成样子的辞职申请，瞬间觉得更憋屈了。他原本盘算得好好的，跟文森特递了辞职申请，就给玛侬打电话，借住到她那儿，再慢慢找新的服务员工作，可现在玛侬不接电话，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总不能就这么拎着辞职申请在街上游荡吧？罗迪挠了挠头，脑子里像一团被搅乱的毛线，乱糟糟没个章法。他想起“死盘子”后厨的储物柜里，还放着自己几件换洗衣物，想起餐馆里至少有热饭吃，有地方住，哪怕要继续端盘子擦桌子，也比流落街头强。
这么一想，那点辞职的骨气瞬间就泄了大半。他叹了口气，伸手把辞职申请重新揣回怀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故作镇定地嘀咕：“没事没事，说不定玛侬真有事，等下午再打试试，先回餐馆待着，总比在这儿喝西北风强。”
打定主意后，罗迪推开电话亭的门，磨磨蹭蹭地往“死盘子”的方向走。脚步迈得格外迟疑，每走一步都像在跟自己较劲，时不时还回头望一眼电话亭，盼着玛侬能突然回拨过来，可直到走到餐馆门口，手机也没半点动静。
他站在餐馆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轻轻推开了餐馆的门。店里静悄悄的，没有客人，只有后厨传来微弱的动静。他没敢声张，沿着墙根慢慢挪到自己平时待的角落，找了个椅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着，活像个等着挨训的学生。
而此时的文森特，刚在后厨整理好食材，转身就瞥见了角落里的罗迪，瞬间愣在了原地。他明明看着罗迪揣着辞职申请走出餐馆，心里还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安排，怎么才几十分钟的功夫，人就又回来了？
文森特站在原地，眼神里满是诧异，眉头微微蹙起，盯着罗迪的背影看了好半天。他没出声，就这么静静观察着，看着罗迪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后背的酱汁印格外显眼，手里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封辞职申请。
他实在想不通，既然都下定决心走了，怎么这么快就折返回来？是遇到了什么事，还是根本就没下定决心？文森特慢慢迈开脚步，朝着罗迪的方向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没让罗迪察觉到。直到走到罗迪身边，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你怎么回来了？”
罗迪听到文森特的声音，身子猛地一僵，像是被吓到了，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慌乱，对上文森特诧异的目光，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就是……玛侬她……她没接电话……”
话一出口，罗迪就更窘迫了，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下意识地抠着椅子边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太丢人了，刚气势汹汹地递了辞职申请走掉，转头就因为没人接电话又灰溜溜回来，肯定要被文森特笑话。
文森特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憨态，心里的诧异渐渐淡了些，反倒生出几分莫名的情绪。他没再追问，只是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罗迪攥紧的手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没地方去？”
罗迪点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嗯……”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店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文森特看着罗迪窘迫又可怜的模样，原本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竟悄悄消散了。他转身往吧台走去，丢下一句淡淡的话：“既然回来了，就先待着吧，等会儿有客人来，该做什么不用我教你。”
罗迪愣了愣，猛地抬起头，看着文森特的背影，眼里满是惊讶，随即又涌上几分庆幸。他赶紧点点头，忙不迭地应道：“好……好的！”说着，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快步走到吧台边，准备好抹布和菜单，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只是后背的酱汁印还在，透着几分藏不住的憨气。
接下来的半天，罗迪做事格外认真，端盘子、擦桌子都比平时细心了不少，只是偶尔抬头撞见文森特的目光，还是会下意识地躲开，心里暗暗祈祷玛侬能早点接电话，却又隐隐觉得，就这么待在餐馆里，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而文森特，时不时会看向罗迪忙碌的身影，眼神里偶尔还会闪过一丝诧异，显然还没完全摸清这个笨伙计突然折返的心思，只是那份诧异里，渐渐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温度。
等傍晚打烊后，罗迪趁着文森特收拾后厨的功夫，又偷偷跑到巷口的电话亭，再次拨了玛侬的号码，可听筒里依旧是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他耷拉着脑袋走回餐馆，刚进门就撞见文森特站在门口等他，眼神里带着些许探究。罗迪心里一慌，正要解释，文森特却先开了口：“还没接？”
罗迪点点头，一脸委屈：“嗯，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
文森特沉默了几秒，转身往餐桌走去，拿起抹布擦了擦桌面，淡淡道：“今晚先住这儿，明天再打。”
罗迪愣在原地，看着文森特的动作，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意，原本的窘迫和不安渐渐消散，只剩下满满的庆幸。他赶紧走过去，拿起另一块抹布，跟文森特一起收拾起来，嘴角悄悄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心里琢磨着：算了，等明天再找玛侬也不迟，至少现在，不用流落街头了。
文森特余光瞥见罗迪偷偷扬起的嘴角，眼底的诧异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他低头擦着桌子，心里暗暗想着：这个笨伙计，还真是让人猜不透，不过，回来就好。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死盘子”餐馆里的灯光透着温暖的光晕，两个身影在店里忙碌着，偶尔传来几声细碎的动静，原本略显压抑的氛围，竟因为罗迪的折返，多了几分难得的平和，还有藏在细节里的憨态与温柔，悄悄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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