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已然浸透了这座庞大的城市,但霍氏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会议室内,却依旧维持着一种近乎奢华的恒温。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在地板上投下冰冷而规整的光斑,将室内昂贵红木家具的纹理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上等咖啡豆的醇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茄气息,这是属于权力与资本的味道。
霍家家主,霍氏集团的掌舵人霍云山,正悠闲地靠坐在主位的真皮沙发上。他年近五十,保养得宜,面容儒雅,嘴角习惯性地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却并不逼人,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更衬得他风度翩翩。任谁初次见到,都会认为这是一位修养极佳、令人如沐春风的绅士。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份“春风”。
王冬,王氏企业如今名义上的继承人,尽管年纪尚轻,不过二十出头,但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迎风的孤松。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面容俊美得甚至带有几分阴柔,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冽和沉重仇恨。他的父亲,王家前任家主,就在数月前,因一场被霍云山精心策划、步步紧逼的商业围剿而陷入绝境,最终从王氏大厦的顶端一跃而下。
此刻,霍云山正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语气温和得仿佛在与晚辈话家常:“王少年纪轻轻,在令尊……不幸离世后,能如此迅速地稳住局面,撑起王氏的门庭,这份才干和心性,实在难得。”他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王冬紧绷的脸庞,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可惜啊,天妒英才。要是令尊还在,以他的经验和手腕,王家或许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我两家,说不定还能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这话语如同淬了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向王冬心上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他握着文件夹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近乎僵硬的平静。只有微微收缩的瞳孔,泄露了那翻涌的滔天恨意。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就是逼死他父亲的元凶,此刻的每一句“惋惜”,都是最恶毒的嘲讽。
“霍总过奖了。”王冬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王家如今虽处境艰难,但还没到需要旁人施舍的地步。今天的提案,还请霍总过目。”
霍云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过提案,却并未立刻翻开,而是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更加“慈祥”:“贤侄不必太过倔强。商场沉浮,本是常事。说起来,我与令尊当年也有些交情,看到他留下的基业和你这个儿子……唉,我也是于心不忍。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开口,我们霍家,还是能帮衬一把的。”
这近乎赤裸的羞辱和挑衅,让王冬周身的空气都似乎冷了几分。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胸腔里那股毁灭的冲动,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此刻翻脸,只会让父亲的心血彻底万劫不复。他必须忍。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敲响,打破了室内诡异而紧绷的气氛。
“进来。”霍云山应道,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门被推开,一个少女探进身来。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素雅的连衣裙,外面罩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容貌清丽绝俗,一双大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不染丝毫尘埃。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多层食盒,脸上带着些许腼腆和关切。
“爸爸,您又忘记吃午饭了。妈妈特意让我给您送来的,都是您爱吃的。”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纯净。
她正是霍雨浩,霍云山的独生女,霍家备受宠爱的千金。
霍云山立刻站起身,迎了过去,脸上的儒雅笑容瞬间被一种真实的、带着宠溺的温和所取代:“哎呀,还是云儿细心,也辛苦我们雨浩了。快过来。”他接过食盒,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动作间满是自然的亲昵。
这一幕父慈女孝的温馨画面,如同最刺眼的光,猛地扎进了王冬的眼底。
家庭完整,父宠母爱,生活优渥,不谙世事……所有这些他早已失去、甚至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此刻都凝聚在那个突然闯入的少女身上。强烈的嫉妒和难以言喻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瞬间绞紧了他的心脏。凭什么?凭什么这个逼死他父亲、双手沾满肮脏的伪君子,可以拥有如此美满的家庭,可以拥有这样纯净无瑕的女儿?而他自己,却早已家破人亡,独自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摇摇欲坠的家业?
霍雨浩这时也注意到了会议室里还有外人。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目光恰好与王冬投来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一瞬间,霍雨浩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站在窗边的年轻男子,有着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完美的俊美容颜,但更吸引她(或者说震慑她)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孤寂又暗藏锋锐的气场。他的眼神极其复杂,霍雨浩看不透,只觉得那深邃的眸子里,似乎翻滚着浓重的阴影,有愤怒,有痛苦,有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恨意,直直地指向她,或者说,指向她所处的这个环境。这让她感到一丝本能的胆寒和畏惧。
然而,在这胆寒之下,却又一种极其陌生、难以言喻的情愫悄然滋生。那男子身上混合着脆弱与坚韧、仇恨与美丽的矛盾特质,像一道强烈的漩涡,让她在微微的恐惧中,竟一时移不开眼。这,就是一见钟情吗?混杂着对危险气息的直觉性战栗。
王冬也在看着霍雨浩。近距离看,这个女孩的确美得惊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得不可思议,与这个充满铜臭和阴谋的会议室,与她那个虚伪狡诈的父亲,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愤怒和嫉妒依旧在他胸中燃烧,但在这极端的负面情绪之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地,悄然滑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都不愿承认的情绪——可惜。可惜了这样纯净的一个人,偏偏是霍云山的女儿。是仇人之女。
这微妙而激烈的对视,其实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
霍雨浩率先回过神来,脸颊微红,有些慌乱地低下头,轻声对父亲说:“爸爸,您有客人,那我先不打扰了。”
霍云山何等人物,自然将女儿与王冬之间那不寻常的气场变化尽收眼底。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但面上依旧温和,笑道:“好,雨浩你先去休息室等爸爸,这边很快结束。替爸爸谢谢妈妈。”
“嗯。”霍雨浩乖巧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飞快地瞥了王冬一眼,才转身快步离开了会议室,轻轻带上了门。
会议室内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但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霍云山坐回主位,打开食盒,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王冬的反应。
王冬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情绪。霍雨浩的出现,以及霍云山刻意展现的“家庭温情”,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心中仇恨的牢笼。
他不再仅仅是来谈判的。他是来复仇的。不仅要夺回王家失去的一切,更要让霍云山,这个毁了他一切的伪君子,尝遍他所承受过的所有痛苦!而那个纯净得刺眼的少女……王冬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幽光。或许,让她也体会一下从云端跌落泥沼的滋味,会是报复霍云山最有效、最残忍的方式?
“王贤侄,”霍云山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小女如何?”
王冬抬起眼,目光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看不到底。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声音平稳得可怕:“霍总千金,自然是……明珠珍宝。”
霍云山闻言,哈哈大笑,似乎极为满意这个答案,但金丝眼镜后闪烁的精光,却透露出他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毫无防备。“是啊,雨浩是我和云儿的掌上明珠,我只希望她永远这般无忧无虑才好。”
他这话,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对王冬,进行着某种无声的警告和宣示主权。
王冬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将那份冰冷的杀机和刚刚萌芽的、扭曲的报复计划,深深埋进了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会议的后续,王冬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他机械地陈述着方案,应对着霍云山绵里藏针的问话,最终,在一个看似“友好”但实际上王氏利益被进一步压缩的初步意向达成后,他起身告辞。
离开霍氏大厦,深秋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因仇恨而灼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坐进等候的黑色轿车后座,疲惫地闭上眼,但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出霍雨浩那双清澈又带着一丝胆怯的眼睛,以及霍云山那伪善的笑容。
两种画面交织,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霍云山……”王冬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血色的恨意,“你施加在我父亲、在我王家身上的一切,我必将百倍奉还。还有你的女儿……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视若珍宝的一切,是如何在你面前,一点点破碎的。”
而顶层会议室里,霍云山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人流。秘书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收拾好食盒。
“查一下,王冬最近的动向,尤其是私下接触了哪些人。”霍云山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另外,加派两个人,暗中保护小姐。王家这小子……眼神不太对。”
“是,老板。”秘书恭敬应道,悄然退下。
霍云山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王冬的恨意,他感受得清清楚楚。但那又如何?一头失去老狼庇护、只剩下孤狠的幼狼,或许能造成一些麻烦,但终究难成气候。只是……想到女儿看向王冬时那一瞬间的失神,霍云山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来,是时候让雨浩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了。不过,不是现在。他的女儿,理应在他的羽翼下,再多享受一段纯净的时光。
他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因为这次看似偶然的会面,而悄然开始了不可逆转的转动。仇恨的种子已经深埋,而一段在毁灭与挣扎中孕育的禁忌之情,也悄然探出了它稚嫩却致命的芽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