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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鹤秋琴

蝴蝶短篇集

高三·立夏

春琴第一次听见秋鹤的名字,是在教务处的窗口。教务主任用圆珠笔敲着玻璃,对排在后面的她说:“顾春琴,你的新同桌,沈秋鹤,从附中转来,你们一个第一,一个第二,正好互相咬一咬。”

咬。春琴在心里把那个字拆开:口、交。她没笑,只是把书包往肩上提了提,像把一柄剑收回鞘。那天走廊尽头的光很薄,像被削得只剩骨头的云,落在她睫毛上,冷而脆。

秋鹤坐在靠窗的位置,白衬衣袖口卷了两折,露出腕骨内侧一颗褐色小痣。春琴把练习册摔进抽屉,声音不大,却足够让秋鹤抬头。那一眼像两枚冰做的钉子,在空气里无声地钉住对方——

“顾春琴?”

“沈秋鹤。”

“听说你语文永远比我高三分。”

“听说你数学永远比我高五分。”

“那正好,互相欠着。”

“欠到死。”

她们把“死”字说得很轻,像在说一片雪落在睫毛上多久会化。

高三的晨读永远从《逍遥游》开始。春琴读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声音像一柄薄刃划开雾气;秋鹤接“蜩与学鸠笑之”,尾音微微上扬,像往刃上吹了一口气。全班都低着头,只有她们的声音在空气里交锋,金属与金属擦出霜花。

第一次月考,春琴的作文被当作范文贴在公告栏。题目是《镜子》。她写:“镜子是时间的裂缝,我在左,你在右,我们互为倒影,却永远不能在裂缝里握手。”语文老师用红笔在文末画了一颗星,旁边批注:“克制,如冰下之火。”

第二天,那颗星被黑色水笔涂成一只鹤——细长脖颈,单腿独立,喙上挑着一弯月亮。春琴站在公告栏前,手指抚过那只鹤,指甲缝里沾了墨。她没回头,却知道秋鹤一定在身后某个地方,像影子咬住她的脚跟。

秋鹤的报复来得含蓄。晚自习下课,春琴发现抽屉里多了一本数学竞赛题集,扉页写着:“第47页,第三题,你解不开。”字迹瘦硬,像冬夜窗棂上结的冰棱。春琴把题集带回宿舍,台灯开到凌晨三点,草稿纸写满“沈秋鹤”三个字,又一一划掉,像划掉一场迟迟不落的雪。

题集最后一页夹着一张便签:“解开了?那换我欠你三分。”没有署名,只有一颗痣——褐色,画在纸上,像一粒被风吹散的麦壳。

冬至那天下初雪。春琴在操场跑圈,耳机里放《越人歌》。跑到第七圈时,秋鹤从跑道内侧超上来,与她并肩。雪落在两人肩头,像被谁悄悄缝上的白纱。她们谁也没开口,直到最后一圈,秋鹤突然说:“我外婆死了。”

春琴的脚步没乱,只是呼吸重了一拍。

“她教我背的第一首词是《钗头凤》。”秋鹤的声音散在雪里,“红酥手,黄藤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春琴接。

两人同时停下,面对面站在操场中央。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彼此的轮廓。

“顾春琴,”秋鹤说,“你欠我一场雪。”

“沈秋鹤,”春琴答,“你欠我三分。”

她们隔着雪对视,像隔着一面正在融化的镜子。

高考前最后一场模拟考,春琴的语文作文题目是《春琴与秋鹤》。她写了一个寓言:

“春琴是一把琴,秋鹤是一只鹤。琴在堂前,鹤在云端。琴想弹给鹤听,鹤想落在琴上。于是琴烧了自身作桐油,鹤折了羽翼做琴弦。火光里,鹤对琴说:‘我们本可以不必这样。’琴答:‘可我只剩这样才能碰到你。’”

阅卷老师给了满分,却在文末红笔批注:“太危险。”卷子发下来那天,春琴把作文撕成两半,一半塞进秋鹤的笔袋。秋鹤展开,在“危险”二字旁边画了一颗痣,又画了一柄剑——剑尖穿过痣,像穿过所有未说出口的夏天。

高考结束那天,她们在天台分一根烟。春琴不会抽,第一口就呛出眼泪。秋鹤把烟拿回去,抽第二口,然后俯身——不是吻,只是把烟渡进春琴嘴里,像渡一场迟到的雪。烟雾在两人之间升起,又散开,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

“顾春琴,”秋鹤说,“我们扯平了吗?”

“沈秋鹤,”春琴答,“我们扯不平。”

她们对视,同时笑了一下。那笑容像两把刀,终于肯在彼此的血里碰一碰刃。

后来——

后来春琴去了北方,读中文系,研究“词与物的裂缝”;秋鹤留在南方,学数学,研究“无限分割的极限”。她们再没联系,只在每年冬至,各自城市下雪时,会收到一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正面是空白,反面只有一颗痣,和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有人用指甲在冰上划了一道,又像一根琴弦,轻轻断了。

春琴三十岁那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名字就叫《春琴与秋鹤》。签售会上,有人问她:“秋鹤是谁?”

她想了想,答:“一个我没能杀死、也没能救活的人。”

说完,她低头在扉页上画了一颗痣,褐色,像一粒被风吹散的麦壳。

而秋鹤在遥远的南方,把诗集立在窗台,让风翻页。翻到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

“我们互为倒影,却永远不能在裂缝里握手。”

风把那一页吹得哗哗响,像雪落在睫毛上,迟迟不肯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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