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六。校园比平日清静许多,只有高三教学楼传来隐约的读书声,以及球场上永不疲倦的奔跑与呼喊。
沈悸按照昨晚和陈佪在社交软件上简短的约定,背着装有换洗衣服和水壶的双肩包,准时出现在了排球场。秋阳正好,微风不燥,她心里却有些没底,既期待又忐忑。昨天的“一对一”教学已经让她够手忙脚乱了,今天还要面对陈佪的朋友?
她到的时候,陈佪已经在了。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更衬得身姿挺拔,正独自对着墙壁练习垫球,动作稳定而富有节奏感。听到脚步声,他停下动作,转过身来。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额前微湿的黑发染成浅金色。
“来了。”他打了声招呼,语气比昨天在课堂上随意些,但依旧谈不上热络。
“嗯。”沈悸点点头,走近了些,“你朋友……还没到?”
“快了,”陈佪看了眼手机,“周屿那家伙,向来只有晚点,没有准时。”
话音刚落,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就由远及近:“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老陈,不厚道啊!”
沈悸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亮橙色篮球服、剃着利落短发的男生,一边运着一个篮球,一边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他个子很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整个人像一颗行走的小太阳,与陈佪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喏,说曹操曹操到。”陈佪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但眼神是放松的,“这是周屿,我发小,四肢发达,头脑……嗯,勉强算是简单。”
“喂喂喂!陈佪你够了啊!”周屿把篮球往场边一放,不满地嚷嚷,随即目光转向沈悸,眼睛一亮,笑容更加灿烂,“这位就是沈悸小学妹吧?久仰久仰!老陈昨晚跟我嘚瑟了半天,说他收了个天赋异禀的徒弟,非要拉我来见识见识。”
沈悸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昨天才刚开始学,很笨的。”
“谦虚!太谦虚了!”周屿大手一挥,“能让陈老师开口夸的人,那可不多见。是吧,老陈?”
陈佪没接他的话茬,只是拿起地上的排球,对沈悸说:“别理他,他话比球多。我们先热身。”
周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旁边拉伸,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小学妹,你别看老陈现在人模狗样一副高冷样,他小时候可皮了,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就没什么他不敢干的……哎哟!”
一个排球精准地砸在周屿的左肩膀上,不重,但足以让他噤声。
陈佪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热身就好好热身,再废话今天你就当捡球的。”
沈悸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没想到,看起来清冷难以接近的陈佪,在好朋友面前竟然是这个画风,而且……话确实不少,虽然大部分是用于精准打击周屿。
热身完毕,陈佪开始今天的教学。他先让沈悸复习了一下昨天的垫球动作,看她稍微找到点感觉后,便引入了新的内容——简单的移动垫球和接发球。
“周屿,你去对面,负责发球,力度控制点。”陈佪指挥道。
“得令!”周屿乐呵呵地跑到球场对面。
陈佪则站到沈悸侧后方一点的位置,一边观察她的动作,一边进行指导。
“脚步移动起来,小碎步,别站着等球!”
“判断落点,提前移动!”
“手臂绷紧,对,迎上去!”
“重心,重心压住!”
他的语速比昨天快,指令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沈悸集中精神,努力跟上他的节奏,在场地上来回奔跑,手臂很快就因为频繁的击球而微微发红发烫。
周屿虽然爱闹,但发球确实很有分寸,力度和角度都控制在沈悸勉强能接到的范围内。偶尔沈悸垫出一个好球,他还会在对面大声喝彩:“好球!小学妹有进步!”
有周屿这个活宝在,场上的气氛轻松活跃了许多。沈悸最初的紧张感也渐渐消散,虽然依旧失误不断,但不再像昨天那样轻易气馁。
中途休息时,三人坐在场边喝水。周屿话匣子彻底打开,从陈佪小时候的糗事讲到班级里的趣闻,妙语连珠,逗得沈悸笑声不断。陈佪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被周屿“污蔑”得过分了,才会简洁地反驳一句,或者直接上手“镇压”,引得周屿哇哇大叫。
沈悸发现,陈佪并非真的高冷,他只是将自己的活泼和“话痨”属性,限定在了极小的、让他感到舒适放松的圈子里。比如在周屿面前,又比如……在逐渐熟悉起来的她面前?这个念头让她心头微微一动。
“小学妹,我跟你说,”周屿凑近沈悸,压低声音,做出一副说秘密的样子,“老陈这人吧,对女生可是出了名的有分寸,平时借个笔记都恨不得保持一米安全距离。能让他主动约出来打球,你还是头一个!啧啧,看来陈老师对你这个徒弟很上心啊!”
沈悸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看向陈佪。
陈佪正仰头喝水,喉结滚动。闻言,他放下水瓶,瞥了周屿一眼,语气平淡无波:“你物理作业写完了?周一要交的那套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我估计你连题目都看不懂。”
周屿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哀嚎一声:“陈佪!你能不能别在这么愉快的时候提这么扫兴的事!”
沈悸看着他们斗嘴,忍不住又笑了。陈佪这种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和精准“打击”朋友的方式,让她觉得很有趣,也很……真实。
休息过后,陈佪提议打一会儿小场比赛,二对一,他和沈悸一队,对阵周屿。
“啊?我跟你一队?那不是拖你后腿吗?”沈悸有些犹豫。
“没事,”陈佪拿起球,走到她身边,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输了算我的。带你体验一下比赛的感觉,比单纯练习有用。”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运动后的微热和一丝清淡的皂角香。沈悸的心跳漏了一拍,点了点头。
比赛开始,场面顿时“激烈”起来。周屿虽然主攻篮球,但运动神经发达,排球也玩得像模像样,下手发球颇具威胁。沈悸明显跟不上节奏,大部分时候要靠陈佪满场飞奔,又是垫球又是调整,甚至还要弥补她漏掉的球。
“我的我的!”沈悸每次失误,都赶紧道歉。
“没事,看下一个。”陈佪从不责怪,只是在间隙快速提醒她需要注意的点,“注意保护腰腹区的空当。”“判断一下他可能发向哪里。”
他奔跑的身影在球场上划出利落的线条,汗水在阳光下闪烁。沈悸看着他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而奋力救球的样子,心里既愧疚,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咬咬牙,更加集中精神,努力去判断,去移动。
终于,在一个多回合的拉锯中,周屿一记重扣,球直飞向后场空当。沈悸眼看追不上,几乎要放弃,却见陈佪从斜刺里冲出,一个鱼跃,堪堪将球垫起,球又高又飘,飞向了网前。
是一个机会球!
“沈悸!”陈佪倒在地上,喊了一声。
沈悸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冲到网前,看着那缓缓落下的球,想起了昨天练习的手型,双臂并拢,膝盖微屈,看准落点,向上一垫——
球越过球网,在周屿惊讶的目光中,落在了界内。
……得分了?
沈悸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
“漂亮!这球垫得可以啊小学妹!”周屿率先喊了出来。
陈佪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她面前。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额发凌乱,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看着沈悸,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笑容不像平时那样转瞬即逝,而是带着真切的赞许和愉悦。
“看,我说了吧,”他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可以的。”
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喧嚣——周屿的咋呼、远处篮球的拍击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仿佛都瞬间远去。沈悸只看到陈佪带着笑意的眼睛,只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他那句简单的肯定。
原来,被他认可的感觉,这么好。
“侥幸,侥幸而已。”沈悸低下头,掩饰住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的弧度,感觉脸上的热度比运动后还要炽烈。
接下来的比赛,沈悸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虽然依旧算不上多好,但明显更敢做动作,也更自信了一些。陈佪的话也明显多了起来,不再是单纯的指令,偶尔还会在得分后跟她击一下掌,或者在她跑位失误时,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沈同学,你是打算去界外看风景吗?”
他的玩笑恰到好处,不会让人难堪,反而拉近了距离。
运动的时间过得飞快,直到夕阳西沉,三人才结束“战斗”。周屿嚷嚷着饿死了,约着下次再战,便抱着他的篮球风风火火地先跑了。
球场上又只剩下沈悸和陈佪。汗水浸湿了衣衫,黏在身上,却让人感到一种淋漓尽致的畅快。
“今天谢谢你,还有……你朋友。”沈悸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说。和周屿的相处,让她对陈佪的了解更多了一层。
“周屿就是那样,话多,但人不坏。”陈佪整理着球网,随口应道。夕阳的余晖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温暖的光晕里。
“嗯,看出来了。”沈悸笑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好像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说这么多话?”
陈佪动作顿了顿,侧过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探究,随即化开一丝了然的笑意:“分人。”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解释,却让沈悸的心跳再次失衡。这两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含义模糊,又引人遐思。
他推着装有排球的小车,和她并肩往体育器材室走。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偶尔因为步伐的一致而重叠。
“下周三下午放学后,图书馆门口见,”陈佪开口,打破了沉默,“讨论一下演讲比赛的决赛稿。”
“好。”沈悸应下。
器材室门口,陈佪放好球车,转身看向她:“下周一体育课,如果还有时间,可以继续练练发球。”
“嗯!”沈悸用力点头。
“走了。”陈佪挥挥手,转身融入渐深的暮色中。
沈悸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她抬起自己依旧有些发红的手腕,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排球的触感,以及他指导时虚扶的温度。
第二天,三个人,一颗球。场上是喧嚣的奔跑与汗水,三分线外是他带着笑意的肯定和偶尔流露的、只对熟悉之人开启的“话痨”模式。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玩笑,精准的指导,以及维护她自尊心的体贴,都像一颗颗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入心田。
心动的延迟效应,在秋日球场的喧嚣与并肩而行的静默中,正以超越任何物理公式计算的速度,悄然累积,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