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夏
苏半夏“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只馀下冰冷审视和一丝被冒犯後凛冽怒意的眼眸,苏半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上来。
她毫不怀疑,只要对方动一动手指,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结束她的性命!
竹屋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死寂得可怕。
窗外的鸟鸣、水声,此刻听来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喧嚣。萧承渊依旧半倚在榻上,阳光勾勒着他深刻而冰冷的侧脸轮廓。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坐直身体,仅仅是眼神的变化,便让这间小小的竹屋化作了修罗战场的前沿。
他缓缓擡起那只曾被苏半夏诊脉的左手。
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摊开,掌心朝上。
在午後明亮的阳光下,苏半夏清晰地看到,在他掌心正中,靠近腕横纹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小、形如龙鳞的金色印记,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不容错辨的淡金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幻觉,而是如同活物般,随着他指尖的微动,极其缓慢地明灭闪烁,仿佛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
萧承渊“你很好奇这个?”
萧承渊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那枚奇异的印记,动作带着一种危险的优雅
萧承渊“好奇到……不惜动用醉朦胧?”
苏半夏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
她知道“醉朦胧”,的名字!
他不仅看穿了她的试探,更洞悉了她使用的手段!在他面前,她就像一个蹩脚的戏子,所有的把戏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苏半夏“我……”
巨大的压力下,苏半夏反而被激起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挺直了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的脊背,强迫自己迎上那双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沙哑
苏半夏“我只是想知道,我救回来的……到底是什麽人!一个身负如此诡异力量、身中蚀骨寒毒、还满口谎言僞装病弱的镇北王,留在神医谷,究竟意欲何为?!
她索性不再遮掩,将那晚雨夜所见、脉象的异常、掌心的微光,连同“镇北王”
三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一股脑地抛了出来。
与其在恐惧中被凌迟,不如撕开这层虚僞的平静!
萧承渊静静地看着她,冰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光芒?
但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质问,反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苏半夏“蚀骨寒毒,非北境之物。乃京城秘制,专为对付……功高震主、手握重兵之人。”
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掌心那枚闪烁的龙鳞印记,眼神锐利如刀锋
萧承渊“那场雨夜截杀,非是寻常仇寇。本王……是逃出来的。”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半夏的心上!
她瞬间明白了那晚他身上为何有那麽多致命的伤口,为何会身中如此阴毒的寒毒!
这背後牵扯的,是足以颠覆王朝的血雨腥风!而她的小小神医谷,竟成了这场滔天巨浪中无意卷入的一叶扁舟!
恐惧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沉重。但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愤怒和被卷入巨大阴谋的无力感,却也冲淡了最初的惊惶。
她救下他,等于无形中站到了那场京城暗杀的对立面!
苏半夏“所以……”
苏半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半夏“王爷留在谷中,并非无力离开,而是……将此地当作暂时的避风港?用病症作掩护,躲避追杀?”
她想起他那些恰到好处的“心口闷”、“头晕”,想起他看似虚弱无力的倚靠和触碰……一股被利用的怒火猛地窜起!
萧承渊没有否认。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苏半夏因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估量,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萧承渊“避风港?”
他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自嘲
萧承渊“苏姑娘以为,那些人不死不休的杀手,会找不到这小小的神医谷?”
他微微停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穿透竹窗,仿佛射向谷口的方向
萧承渊“谷口东南三里,那片乱石坡後,从昨日傍晚起,便多了三道陌生的气息。脚步沉稳,呼吸绵长,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苏半夏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有人已经找到谷口了?!
她猛地扭头望向窗外,午後的阳光依旧明媚,翠竹摇曳生姿,一派祥和宁静。
然而,在这宁静的表象之下,致命的杀机已然如同毒蛇般悄然潜伏!
苏半夏“他们……来了?”
她声音干涩无比。
萧承渊“来了”
萧承渊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感
萧承渊“在等。或许是等本王虚弱到无力反抗,或许是……在等一个能将这神医谷连同里面的人,一同抹去的万全时机。”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半夏惨白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冷杀意之下,似乎翻涌着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萧承渊“苏姑娘,现在……你可还觉得,本王是在装病?”
最後三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砸在苏半夏的心头。
装病?
是的,他是在装。装虚弱,装无害,甚至装出对她的依赖。
但这僞装之下,是千钧重担,是蚀骨寒毒的日夜煎熬,是磅礴力量被强行压制的痛苦,是步步惊心的致命追杀!他的“装”,是猛虎在重伤濒死时的蛰伏,是猎豹在陷阱边缘的隐忍,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不牵连无辜?
苏半夏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苍白却依旧英挺的轮廓,看着他掌心那枚明灭不定、象征着力量也象征着无尽麻烦的龙鳞印记,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属于上位者的孤绝与沉重。
心头的愤怒、恐惧、被愚弄的羞辱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激荡起巨大的涟漪後,却诡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片冰冷的茫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抽痛?
他救她于雨夜泥泞,却又将她拖入这深不见底的权力漩涡。
他利用她的仁心与谷地的庇护,却又在方才那杀意迸发的瞬间,并未真正对她出手。
他此刻平静地陈述着谷口的杀机,是在警告,还是在……寻求某种默许?
竹屋内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药香、阳光、窗外清脆的鸟鸣,此刻都成了这巨大阴谋与生死危机背景板上荒诞的点缀。
信任的薄冰早已碎裂沉入深渊,猜忌的藤蔓却依旧疯狂滋长,只是缠绕其间的,似乎又多了一丝被命运强行捆绑的、无法言说的复杂与沉重。
苏半夏张了张嘴,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干涩的疑问,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颤抖:
苏半夏“那……王爷打算如何?”
萧承渊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最细微的波动都看穿。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起身体。
随着他的动作,那件紧绷的素白中衣下,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骤然绷紧,如同沉睡的凶兽正在苏醒,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感,瞬间击碎了所有“病弱”
的假象!
他靠坐在榻上,背脊挺直,即使脸色依旧苍白,即使胸口因牵动伤口而微微起伏,那股属于上位者的、睥睨生死的强大气场,已然如同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擡眸,目光越过苏半夏,穿透竹屋简陋的墙壁,仿佛望向了谷口那片杀机潜伏之地。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再次在他深邃的眼底凝聚、翻涌,几乎要将这午後的暖阳冻结。
萧承渊“如何?”
他薄唇微啓,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天际,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萧承渊“自然是……”
话音未落,“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大地呻吟的雷鸣,毫无征兆地在遥远的天际炸响!紧接着,方才还明媚如洗的天空,瞬间被翻滚涌来的厚重乌云吞噬!
狂风毫无预兆地拔地而起,发出凄厉的呜咽,疯狂地抽打着竹屋的门窗,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屋外,方才还青翠欲滴的竹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揉搓,疯狂地摇摆起伏,发出海啸般的“哗啦”声!细碎的阳光瞬间消失无踪,天地间骤然陷入一片昏暗!
变天了!
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如同为萧承渊未完的话语敲响了注脚!也像是在宣告,那短暂的、布满猜忌与试探的平静,彻底结束了!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腥气,从竹窗的缝隙疯狂灌入,吹得屋内灯火剧烈摇曳,光影在萧承渊冰冷肃杀的脸上疯狂跳动。
他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向谷口的方向,瞳孔骤然收缩!
方才那沉稳如山的气势,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仿佛体内被强行压制的某种平衡,在这天地剧变与杀机临近的双重刺激下,骤然崩裂了一角!
苏半夏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顺着萧承渊的目光望去,隔着狂风暴雨中疯狂摇曳的竹林缝隙,在谷口那片骤然变得模糊混沌的昏暗里,几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身影,正无声无息地、如同融入暴雨的墨点,朝着竹屋的方向,疾速逼近!
风雨如晦,杀机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