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景德镇。
深夜的酒店房间里,黄星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醒。梦中破碎的画面还在脑海中翻涌——冲天的火光,碎裂的瓷片,还有一个男人绝望的呼喊声。
他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发现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本泛黄的线装笔记。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但纸张的质地和装帧方式都显示这是件古物。
"这是从哪里来的?"黄星困惑地翻开笔记,里面的字迹让他心头一震。
那是与邱明远展示的族谱上相似的笔迹,但更加潦草急切,仿佛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写就。开篇的日期是"景定五年三月初七"。
"今日监窑官盘问青料之事,疑我私用回回青。幸得师傅周旋,暂得脱身。然星处恐已不安,须早作打算..."
黄星的手开始发抖。这分明是邱鼎的笔记!他继续往下读,每一页都记录着那段日益紧迫的时光。
"三月十五。闻书坊遭查,虽未得物证,然星已形销骨立。恨不能以身代之..."
"四月初二。得密报,官府欲以'私藏禁书'之罪缉拿星。其父旧案重提,此乃莫须有之罪!"
"四月初九。终得一见,隔街相望,竟如隔世。星目中含泪,吾心俱碎。当夜定计,使星携瓶远走..."
笔记在这里中断,最后一页被撕去大半,只残留几个模糊的字迹:"...火...碎...诺..."
黄星捧着笔记,久久不能平静。这段跨越八百年的往事,此刻如此真切地展现在他面前。他能够感受到邱鼎字里行间的焦虑与深情,也能想象沈星当时的绝望。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笔记再次拜访邱明远。老人看到笔记后,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这...这确实是我们邱家的笔迹!"他的手微微发抖,"但这本笔记,我从未在家传的物件中见过。"
"它昨晚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黄星如实相告。
邱明远沉思良久,突然问道:"黄先生,你相信缘分吗?"
黄星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瓷片:"以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
"那就对了。"老人点点头,"有些东西,注定要找到该找到的人。"
他带着黄星来到博物馆的修复室,取出一件特殊的器物——一个布满裂痕的青花瓷瓶,瓶身的缠枝莲纹与黄星的残片如出一辙。
"这是!"黄星惊呼。
"没错,这就是根据家传的图样复刻的那只青花瓶。"邱明远轻抚着瓶身的裂痕,"三年前的一次地震让它从展柜中跌落,碎成了十七片。我们虽然修复了,但这些裂痕..."
黄星凝视着那些金色的裂痕,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让我来修复它。"
在邱明远的协助下,黄星开始了修复工作。他用传统的金缮工艺,以大漆调和金粉,沿着裂纹细细描绘。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每一笔都要精准而稳定。
奇怪的是,当他开始修复时,胸前的瓷片就会传来阵阵暖意,仿佛在指引着他的手。那些错综复杂的裂纹,在他眼中渐渐显现出另一种形态——那不是简单的破碎,而是一种蜕变。
"金缮不仅是修复,更是重生。"邱明远在一旁轻声说,"日本人说,破损的器物有了金线的装饰,反而比完整时更美。"
黄星没有回答,他完全沉浸在修复的过程中。随着金线在瓶身上延伸,他仿佛看到了八百年前那个雪夜,看到了邱鼎专注烧窑的身影,看到了沈星抚摸瓷瓶时温柔的眼神...
当最后一笔金线完成时,已是深夜。修复室的灯光下,青花瓶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幽蓝的缠枝莲纹与金色的裂痕交织,既保留了历史的沧桑,又增添了新的生命力。
"完美。"邱明远赞叹道,"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就在这时,黄星的手机响起,是周明远打来的。
"黄星,有个重大发现!"周明远的声音激动得发颤,"我在日本的一个古籍拍卖会上,找到了一本沈星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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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4年,南宋景定五年,夏。临安。
闷热的夏夜,沈星独自坐在书坊的后院。桌上的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消瘦的面容。自从上次与邱鼎隔街相望后,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这段时间里,书坊又经历了三次搜查。虽然每次都一无所获,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正在慢慢消磨他的意志。
他展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下:
"夜半无眠独倚栏,星河欲转露华寒。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笔尖在"君"字上停顿,一滴墨迹在纸上晕开。他想起邱鼎说过的话:"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它在谁手里,都会有人知道...知道这是我们的瓶子。"
可是现在,连见一面都成了奢望。
"少东家。"沈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客到。"
沈星警觉地收起诗稿:"这么晚了,是谁?"
"是...邱匠人托人带来的口信。"
沈星急忙开门,只见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在门外,神色慌张。
"沈公子,"年轻人压低声音,"邱师兄让我传话:明日午时,西湖断桥,务必一见。事关生死。"
说完,年轻人就匆匆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星的心跳得厉害。邱鼎从未用过如此紧急的语气。难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
这一夜,他彻夜未眠。天快亮时,他做出一个决定——要把青花小瓶带走。既然官府一直在搜查书坊,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他悄悄打开夹墙,取出那个木匣。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瓷瓶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透过这瓷器,能感受到邱鼎掌心的温度。
次日午时,西湖断桥上游人如织。沈星抱着用布包裹的木匣,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星星。"
他猛地转身,看到邱鼎站在柳树下。三个月不见,邱鼎瘦了很多,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
"鼎哥..."沈星的声音有些哽咽。
"长话短说,"邱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官府已经查到我在试验青料。师傅说,最迟后天,就会有人来抓我。"
沈星的脸色瞬间苍白:"那怎么办?"
"我今晚就离开临安,"邱鼎握住他的手,"去泉州。那里有蕃商朋友,可以帮我出海。"
"我跟你一起走!"沈星脱口而出。
邱鼎摇摇头:"太危险了。你留在临安,等风声过去..."
"不!"沈星第一次如此坚决,"没有你在的临安,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看着沈星坚定的眼神,邱鼎终于点头:"好。今夜子时,钱塘门外见。"
两人相视片刻,千言万语都化作一个深深的对望。
"保重。"
"保重。"
沈星抱着木匣转身离去,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他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下断桥时,一群官差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公子,"为首的官差冷笑着说,"这是要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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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杭州。
黄星翻开周明远寄来的诗集复印件,呼吸几乎停止。诗集的扉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星鼎集·赠邱郎"。
这是沈星写给邱鼎的诗集!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读,每一首诗都记录着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在最后一页,他发现了一首未曾写完的诗:
"青花为诺守三生,烈火焚身不负卿。
若得来世重相见..."
诗句在这里中断,下面是一行小字注释:"景定五年六月,书坊失火,此稿幸得留存。星之下落,终成谜题。"
黄星感到一阵心痛。他能够想象,在书坊失火的那个夜晚,沈星是如何在危急关头还要保全这些诗稿。
"看来,他们最终还是没能一起离开。"周明远在视频通话中叹息,"我查过当时的记载,沈星在断桥上被官差带走,邱鼎当晚在钱塘门外等到天亮,也没等到他。"
"后来呢?"黄星急切地问。
"邱鼎在城外躲了三天,最后还是被抓住了。据说他承认了所有罪名,但坚决否认沈星知情。最后被判流放岭南,死在路上。"
黄星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个在城外苦等的夜晚,邱鼎从希望到绝望的心情。
"那沈星呢?"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周明远说,"沈星被带走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记载。有人说是被秘密处决了,也有人说是越狱逃走了。但在书坊失火后,有人看到一个抱着木匣的身影离开..."
木匣!黄星猛地想起梦中那个紧紧抱着什么的背影。难道沈星最终带着青花小瓶逃走了?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不已。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块瓷片可能就是沈星带出来的,在某个时候不慎打碎,只留下这一片...
就在这时,邱明远打来电话,声音异常激动:"黄先生,你快来博物馆!有重大发现!"
当黄星赶到博物馆时,邱明远正对着一件刚刚修复的青花瓷瓶发呆。那正是黄星之前修复的那只瓶子,但现在,瓶身竟然显现出一些之前没有的文字。
"这是..."黄星凑近细看,发现那些金色的裂痕在特定角度下,竟然组成了两行小字:
"星火不灭,情缘未绝。
双世重逢,青花为诺。"
更令人震惊的是,当黄星胸前的瓷片靠近瓶身时,竟然发出淡淡的蓝光,与瓶身的青花交相辉映。
"这不可能..."邱明远喃喃道,"这些字...这些字是原本就存在的吗?"
黄星抚摸着瓶身的金字,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巧合,这是跨越八百年的回应。邱鼎和沈星未了的情缘,正在通过这种方式延续。
当晚,他做了一个清晰的梦。梦中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个完整的场景:
沈星抱着木匣在夜色中奔跑,身后是追兵的火把。在一个拐角处,他不慎跌倒,木匣摔在地上。青花小瓶滚落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对不起,鼎哥..."沈星拾起一块碎片,泪水滴落在瓷片上。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是邱鼎!
"星星,快走!"
两人携手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满地瓷片...
黄星从梦中惊醒,胸前的瓷片温暖如初。
他走到窗前,望着黎明的杭州城。八百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古今交织,真假难辨。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邱鼎和沈星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而他,注定要成为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打开电脑,他开始写下这段时间的所有发现。这不仅是一篇学术论文,更是一份跨越时空的见证。
在文档的结尾,他郑重地写下:
"青花为诺,情缘不灭。
星火相传,终得圆满。"
按下发送键时,第一缕阳光正好照进房间。在晨曦中,青花残片上的缠枝莲纹仿佛活了过来,在光影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