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青色的天光被窗外的树木过滤，偶尔有几声鸟鸣划破寂静。白朝辞又一次被母亲林杳拽进了心理诊所。
他的童年浸满了家暴的阴影，那些破碎的记忆像附骨之蛆，即便被收养进这个异父异母的新家，也从未真正散去。
诊室的门被推开，一股酒精与消毒水混合的清凉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有什么不舒服的？”
一道清明温和的嗓音自身前传来。白朝辞低着头，顺从地跟着母亲在诊疗椅旁坐下。
“好，家长先出去。”
林杳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带上门离开了。
白朝辞这才缓缓抬起头，视线由下至上。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雪白而修长的手，正随意地搭在病历夹上。
再往上，是一块名牌，上面清晰地印着三个烫金小字——蒋云笙。
蒋，云，笙
白朝辞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白朝辞是吧？坐。”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蒋云笙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上。他依言在对方身边坐下，喉咙发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长得这么好看，有什么想不开的？”蒋云笙的声音很轻，诊室里的回音模糊了棱角，添了几分温柔。
白朝辞飞快地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蒋云笙用余光瞥见他的局促，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好，那我们就这么坐着。”
过了片刻，他从抽屉里拿出一颗糖，递到白朝辞面前：“吃一颗吧，看你脸色这么白，可能会有点低血糖。”
白朝辞愣了一瞬，随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细若蚊呐地说了声：“谢谢。”
蒋云笙看着他清秀又怯懦的眉眼，声音放得更柔：“你这么好看，又这么听话，到底怎么了？”
那声音里的小心翼翼，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
蒋云笙伸出手，轻轻覆上他冰凉的手。“慢慢来，别着急，放松。”
白朝辞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却依旧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只是在小时候经常看见爸爸打妈妈。”
蒋云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妈妈被爸爸打死了，爸爸进了监狱，我就去了孤儿院，才被这个养母一家收养的。”白朝辞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蒋云笙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乖巧懂事，只觉得一阵心疼。
白朝辞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没有，”蒋云笙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你是第一个。我是你的私人医生，也是我的最后一个病人。”
……
半小时后，心理咨询结束。林杳推门而入，语气中带着急切：“蒋医生，怎么样，有好转的情况吗？”
蒋云笙眼含笑意地看了白朝辞一眼，才转向林杳：“可以的林夫人，只要他配合一段时间，情况会有一定好转的。”
林杳连声道谢。其实只有白朝辞自己知道，在这半小时里，他对蒋云笙已经产生了足够的信任，那颗紧闭的心，也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
白朝辞想与蒋云笙聊及文学、生命、童年以及远方的桑格花，最喜欢的电影，他们的初相识。但是，蒋云笙轻轻摸着他的手臂“好好的，不要生病”
……
离开诊所时，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白朝辞点开蒋云笙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海棠是白色的，像纯粹的爱恋一样。”配图是一片开得正盛的海棠，角度拍得极美。
白朝辞盯着那条朋友圈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犹豫再三，终于发出了一条消息：【蒋云笙】。
发送后，他看着那略显疏离的三个字，心里有些不安。窗外，夜色渐浓，黑漆漆的夜空中，还能勉强看清绿叶的轮廓。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复，白朝辞便先去洗澡了。刚擦干头发出来，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连串的消息弹了出来：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找我干嘛】
【又难受了吗？】
【等我】
……
消息是白朝辞一手拿毛巾擦头发，一手翻动着屏幕看的。
紧接着，电话铃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蒋云笙”三个字。
白朝辞接起电话，声音还有些沙哑：“喂？”
电话那头传来蒋云笙略带急促的声音：“你在哪？在家吗？”
“嗯……刚洗完澡。”白朝辞顿了顿，隐约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你是来我家了么？”
“刚发消息给你，你没回，有点急。开门……”
白朝辞挂了电话，来不及多想，套上一件卫衣就趿着拖鞋下了楼。打开门的瞬间，他就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蒋云笙。
“还好吗？”蒋云笙的语气里满是关切。
“我没事，你怎么那么急？”白朝辞抬起头，一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像是突然映进了星光，像是看见了自己在乎的人，而又双向奔赴一样。
“担心你，听不出来么？”蒋云笙揉了揉他的头发，眉眼间满是温柔，“榆木脑袋，再伤害自己真变傻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跟你养母说一下，为了防止你再伤害自己，我带你出去转转，透透气。”
白朝辞有些慵懒地靠在门框上：“我懒……不想动。
蒋云笙低笑一声，诱惑道：“等一下给你买你爱吃的巧克力蛋糕。”
白朝辞立刻站直了身体：“行。”
他转头朝客厅喊：“妈！蒋医生来了，说带我出去转转！”
林杳从厨房探出头，看到蒋云笙后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蒋医生，麻烦你带小辞了。”
“没什么麻烦的，顺便看看他的恢复进度。”蒋云笙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白朝辞还在滴水的发丝，“先去把头发擦干，小心感冒。”
白朝辞拗不过他，只好上楼吹干了头发。下楼时，发丝根根分明，柔软的发顶泛着微黄，看起来干净又乖巧。
“吹好了，走吧。”
蒋云笙淡淡应了声“嗯”，然后很自然地拉起白朝辞的手，往外走去。
走到一家超市前，他停下脚步：“白朝辞，一起去买小蛋糕。”
白朝辞愣了一下，他以为蒋云笙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是认真的。
买了蛋糕后，白朝辞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白朝辞，你才16，休学了两三个月，跟得上进度吗？”蒋云笙忽然问道。
白朝辞咬蛋糕的动作顿了顿，含糊地说：“我妈给我请了一个家教。”
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从树叶穿过，拉开隐身于黑夜中的序幕，是少年仰起头，看着身边的蒋云笙，小声问道：“那蒋医生，要是我的病好了，你还能在我身边吗？”
蒋云笙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顶：“当然可以，一直都可以。”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白朝辞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蒋云笙低下头看他。
“蒋云笙。”白朝辞的声音很轻。
蒋云笙握住他的手，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怎么了？小朝辞。”
“朋友圈的海棠花很好看。”白朝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像你一样，让我浑浊的情感变得纯粹。】这句话，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蒋云笙笑了：“那是我自己开的一个小花店，里面有很多种花，要不要去看看？”
白朝辞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明天再来。”
“好，都听小朝辞的。”蒋云笙揉了揉他的头发，眼底满是宠溺。
白朝辞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他：“那我叫你什么？叫阿笙吗？”
蒋云笙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软肉：“好啊。”
……
“小朝辞，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治不好你的抑郁症怎么办？”蒋云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白朝辞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不会的，阿笙，有你在，我一定会好的。”
蒋云笙叹了口气：“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对你的感情。”
白朝辞有些着急了，抓住他的衣袖：“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这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蒋云笙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心疼地说：“我不反悔，陪小朝辞好起来，然后好好生活。”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小朝辞，可是阿笙比你大七岁啊。”
“我不在乎，”白朝辞的眼神很坚定，“我只在乎你，是你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
蒋云笙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他既不想耽误白朝辞的前程，又舍不得放开他的手。
一旁的白朝辞早已哽咽，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身体微微发抖。他害怕失去蒋云笙，却也只敢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再多舍不得却只敢紧紧抓住他的衣袖，祈求他别走……
“你……你说过的……不会离开我。”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脆弱得不堪一击。
“好啦，别哭了，我们回家。”蒋云笙终究还是心软了，伸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水，拉着他往回走。一路上，白朝辞小步的跟着蒋云笙，压抑的抽泣声却也听得使人心里发酸。
回到家时，林杳已经做好了面条：“小辞，蒋医生，快过来吃吧！”
“谢了，林夫人，麻烦你了。”蒋云笙道谢后，才转头看向白朝辞，“你的胃还疼吗？”
“没什么，不严重，在养了。”白朝辞摸了摸肚子，轻描淡写地说。
“行，那也要好好吃饭。”蒋云笙不放心地叮嘱道。
吃晚饭时，两人都很安静。饭后，白朝辞主动收拾碗筷，蒋云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小朝辞。”
“怎么了？”白朝辞转过头。
“你对自己好一点，好不好？我心疼。”蒋云笙的声音里满是真诚。
白朝辞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无所谓：“有了你，我什么时候又伤害过自己了？”
那一晚，他们各自睡去，谁也不知道，白朝辞在深夜里，又偷偷哭了多久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