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带着执念来的。
上一世我是山间一株修行千年的白梅,渡劫时遭雷劈,本应魂飞魄散,是路过的采药女郭鸿荣不顾自身安危,用她大半辈子积攒的草药灵力护住了我的残魂。她那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眉眼间带着山野的清澈,蹲在我焦黑的枝干旁,轻声说:“你别怕,我救你。”
这份恩情,我记了千年。
魂体凝聚成形时,我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她的气息。她已嫁为人妇,腹中却空空荡荡,似是多年求子不得。我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成了她腹中的胎儿,想着日后出生,定要好好孝顺她,护她一生安稳。
可我错了。
刚入胎的日子还算平静,郭鸿荣的身体虽虚弱,却总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抚摸小腹,偶尔会对着空气呢喃:“孩子,你来了就好。”那时我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以为这便是母子间的羁绊。
但随着孕期推进,孕吐开始了。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折磨,郭鸿荣常常在深夜被恶心感惊醒,趴在床边剧烈呕吐,胆汁都快吐出来。起初她还能强撑着,可次数多了,她的耐心渐渐耗尽。
那天清晨,她又一次呕吐不止,丈夫李富贵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还不耐烦地骂道:“没用的东西,怀个孕都这么矫情,真是晦气!”
郭鸿荣浑身发抖,却不敢反驳。她本就是被父母强行嫁给李富贵的,这家人重男轻女,又性情暴戾,平日里对她非打即骂。她忍了这么多年,只盼着能有个孩子,或许日子能好过些。
可这份期盼,终究成了她迁怒的理由。
呕吐过后,她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小腹,声音嘶哑:“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难受!你这个讨债鬼,为什么要选我做妈妈?我根本不想要你!”
我在腹中猛地一缩。
那话语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魂体。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绝望与怨怼,那不是对孩子的期盼,而是纯粹的发泄。我想不通,她明明是那么善良的采药女,为何会变成这样?
后来我才知道,这几年她在李家受了太多苦。婆婆尖酸刻薄,总嫌她生不出孩子,动辄就用最难听的话骂她;丈夫李富贵好吃懒做,喝醉了就对她拳打脚踢;就连小姑子,也总想着法子刁难她。她心中的委屈与痛苦,早已积攒成了一座火山,而我的到来,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往后的日子,愈发难熬。
郭鸿荣的孕吐越来越严重,她对我的恶语也越来越频繁。“你快点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受这种罪?”“你这个孽障,出生了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些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让我浑身发冷。我试图用微弱的灵力安抚她,可她不仅感受不到,反而骂得更凶:“别在我肚子里乱动!你以为你是谁?还敢闹脾气?”
我渐渐绝望了。
我感受到的不是母爱,而是无尽的怨恨与折磨。郭鸿荣的身体越来越差,她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清澈,只剩下麻木与痛苦。我知道,她被这家人逼疯了,而我,成了她痛苦的牺牲品。
那天晚上,李富贵又喝醉了,因为赌钱输了,回来就对着郭鸿荣拳打脚踢。郭鸿荣蜷缩在地上,抱着头哭喊,小腹也被狠狠踹了几脚。
我在腹中剧烈疼痛,魂体都在颤抖。我能感受到郭鸿荣的绝望,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厌恶。她甚至在被打时,还对着小腹骂:“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命苦!你怎么不早点死!”
那一刻,我所有的执念都崩塌了。
我是来报恩的,不是来受折磨的,更不是来让她厌恶的。如果我的存在只会让她更痛苦,那这份恩情,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用这种方式偿还。
我看着郭鸿荣苍白的脸,感受着她心中的冰冷,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决定,放弃她。
魂体离开胎腹的那一刻,我没有丝毫留恋。我飘在空中,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郭鸿荣,她的眼角含着泪,却不是为我。我转身离开,朝着那丝让我感到温暖的气息飞去。
那是一个名叫若芳的女人。
她也在备孕,却始终未能如愿。她性情温柔,常常坐在窗边,对着阳光微笑,心中满是对孩子的期盼。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暖意,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
我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
刚入胎,我就感受到若芳轻轻抚摸小腹的温柔触感,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春风:“孩子,你来了吗?妈妈等你好久了。”
那一刻,我积攒了许久的委屈与痛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暖。我知道,我终于选对了妈妈。
而远在李家的郭鸿荣,在我离开后,孕吐奇迹般地消失了。可她的日子并没有变好,反而愈发凄凉。她终究没能摆脱那家人的折磨,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我在若芳的腹中安稳成长,感受着她日复一日的温柔呵护。她会给我唱摇篮曲,会跟我分享日常的趣事,会对着小腹轻轻说话。我知道,这才是母子间该有的样子。
报恩的执念并未消散,只是我明白了,真正的报恩,不是执着于一个人,而是找到真正需要我的地方,给予温暖与陪伴。而若芳,就是那个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的妈妈。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若芳又一次轻轻抚摸着小腹,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在腹中轻轻动了动,回应着她的爱意。
这一世,我终于可以在温暖中长大,也终于可以好好偿还那份迟来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