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凯莱生物研究院大门时,上海的天空正泛着一种沉闷的铅灰色。空气里饱含水汽,黏稠地贴在皮肤上,预示着一场蓄势待发的夏雨。我攥紧了手里的公文包带子,指尖有些发凉。作为上海科技资源脑神经内科的研究员,这次能来凯莱交流,机会难得,尤其这里是方凯毅主导的地方。
那个名字在学术界和某些隐秘流传的轶闻里,都带着足够的分量。
电梯无声地攀升,金属壁映出我的脸。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点没来由的紧绷。不只是因为即将见到多年未见的师兄,更因为这座研究院内部过于洁净、过于安静的氛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精密仪器恒低温运行的特殊气味,冰冷得不容一丝人烟气。
找到方凯毅所在的独立实验室区域,厚重的自动门滑开一条缝,里面压抑的声浪便漏了出来。
“……无法容忍。这是第几次了?我要的是稳定可重复的数据,不是一堆需要我花费额外精力去修正的垃圾。”
是方凯毅的声音。比记忆里多年前在学校时更低沉,也更清冷,像淬了冰的金属片,刮擦着人的鼓膜。
我顿住脚步,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透过门缝,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研究员垂着头,肩膀缩着,几乎要嵌进墙壁里。而方凯毅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外套衬得他肩线利落。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那样平稳地、毫无起伏地陈述着,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千钧重压。
“解释?我不需要解释失败过程的流水账。我只看结果。”他略侧过脸,下颌线绷得极紧,“收拾不好,就带着你的失败,一起离开我的视线。”
那年轻研究员几乎是踉跄着,从另一侧通道快速离开。
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那无声弥漫开的低气压。我屏住呼吸,正犹豫着,方凯毅却像背后长了眼睛,或者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口那丝不和谐的气流。
他转过身。
那一瞬间,他脸上所有冷硬的线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重塑。眼底尚未完全敛去的锐利寒光,在与我的目光接触时,倏地消散,换上了一种……温和的神色。变脸之快,让人错觉方才那冰冷叱责的一幕只是幻觉。
“你来了。”他朝我走来,步伐从容,嘴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路上还顺利吗?”
“方师兄,”我轻轻笑了笑,“刚到的。”
“叫我凯毅就好,不用这么生分。”他微微笑道。他笑起来的样子极其温和优雅,其实这张脸实在生地好看,以至于时隔多年再次相见时,心跳依旧出卖了我。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很短暂,但极深,随即移开,“林教授前几天还提起你,说你进步很快。我先带你熟悉一下核心实验区。”
他的态度无可挑剔,语气算得上温和,与刚才判若两人。我压下心头那点异样,跟在他身后,踏入这片代表着国内顶尖生物研究水准的领域。
实验室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复杂。各式昂贵精密的仪器无声运作,指示灯明明灭灭。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穿梭其间,却都安静得出奇,只有仪器的轻微嗡鸣和脚步声。方凯毅简单地介绍着几个主要功能区,他的解说清晰精准,但我一半的注意力,却无法自控地被他本人吸引。
他比当年更显清瘦,肤色是长期待在室内不见日光的冷白,五官轮廓深刻,眉眼间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一种……过度专注后留下的、近乎燃烧殆尽的冷感。那种清冷,是刻在骨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