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雪

长白山的雪肆意飞舞，毫无章法可言。风裹挟着雪粒狠狠拍在脸上，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黑瞎子摘下墨镜，用厚实的手套擦了擦结霜的睫毛，左眼所见是一片模糊的白，右眼则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但他依旧能精准地绕开脚下的冰棱，踩着张起灵留下的脚印向前行进。

“我说哑巴张，你这脚印拓下来能卖钱呐。”他往手心哈了口气，声音迅速被风雪吞噬，“道上都传，跟紧你脚印走，粽子都得绕道。”

前面的人没回头，黑金古刀的刀柄在雪光里微微一闪，似是一种回应。

这次的目标是民国时期的一处探矿点。据说当年有支队伍在此挖到过带蛇纹的青铜，之后整支队伍神秘消失，只留下一座被雪埋了一大半的木屋。黑瞎子是受雇而来，雇主给的价钱足够他换副新墨镜，而张起灵的出现，就如同这长白山的雪一般，突如其来，却又似乎合情合理。

木屋的门被冻住了，黑瞎子抬起脚正准备踹，张起灵已伸手按住门板，指尖在冻硬的木缝里一抠，“咔哒”一声，门轴便松动了。

“还是你省力气。”黑瞎子笑着挤进屋里，霉味与铁锈味扑面而来，墙角堆着些腐朽的木箱，其中一个半开着，露出里面的青铜碎片，纹路与他之前见过的蛇沼符号毫无二致。

张起灵弯腰拾起碎片，指尖刚触碰到金属，木屋猛地晃动起来，房梁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黑瞎子反应迅速，一把拽着他往旁边躲，刚才站的地方瞬间被一根断裂的木柱砸中，带着冰碴陷进地里。

“看来这地方不太欢迎客人呢。”黑瞎子吹了声口哨，左眼瞥见墙角阴影里有东西在动，不是活物，是堆白骨，手里还攥着个生锈的罗盘，指针疯狂打转。

张起灵把青铜碎片揣进怀里，黑金古刀出鞘，刀光劈开弥漫的雪雾，照亮了木屋地板上的暗门——暗门边缘的蛇形锁，随着罗盘转动发出轻微震动。

“需要钥匙？”黑瞎子凑近查看，锁孔是个极小的蛇头，“我猜这玩意儿得用体温捂开。”说着就要伸手去碰，却被张起灵拦住。

对方从背包里拿出块帕子，仔细擦掉锁孔周围的冰，然后把自己的指尖按上去。蛇头锁仿佛有了生命，缓缓张开嘴，吐出个凹槽，刚好能放下那枚青铜碎片。

暗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寒气涌了出来，比外面的风雪还冷。黑瞎子打了个哆嗦，左眼看到暗门里的台阶上，刻着和张起灵手腕上相似的胎记图案，一路蜿蜒向下。

“下去瞧瞧？”他看向张起灵，对方已经迈出了步子，背影在昏暗中就像一株沉默的树。

台阶很陡，上面覆着薄冰。黑瞎子走在后面，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与张起灵的脚步声重合，莫名觉得这黑暗也没那么难熬了。到了底部，是一间圆形石室，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个青铜匣子，匣子周围冰面上冻着几具姿态扭曲的尸体，看衣着正是当年的探矿队员。

“他们是被冻住的。”黑瞎子用脚尖踢了踢冰面，“但表情不像害怕，倒像是……在等什么。”

张起灵打开青铜匣子，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半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位置，正是他们现在所处之地，旁边写着“守陵人在此”。

“守陵人？”黑瞎子挑眉，“你家亲戚？”

张起灵没搭理他，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符号，突然抬头看向石室顶端。那里的冰面上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正是他和黑瞎子的轮廓，影子的手腕处都连着条淡淡的光带，缠向青铜匣子。

“这冰……是面镜子。”黑瞎子反应过来，左眼的红光里，光带正变得越来越亮，“它在照咱们俩。”

话音刚落，石台上的青铜匣子突然合拢，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冻着尸体的冰面开始融化，水流里浮出无数细小的青铜颗粒，组成一条蛇形的路，通向石室深处的另一扇门。

“看来得走一趟。”黑瞎子活动了下手腕，“你走前面，我断后——毕竟我这眼睛，在黑地里比你好使。”

张起灵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风雪天里看不清表情，但黑瞎子莫名觉得对方眼里有种看不懂的情绪，像这石室里的冰，冷，却也藏着光。

“一起。”张起灵轻声说道，声音却清晰地穿过水流声。

黑瞎子笑了，重新戴上墨镜，遮住左眼的红和右眼的黑。“行啊，哑巴张。出了这鬼地方，我请你吃酸菜白肉锅，热乎的。”

两人并肩走进蛇形的水路，水流没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凉，却奇异地没让人觉得冷。黑瞎子能感觉到张起灵的胳膊偶尔碰到他，坚硬的，却带着温度，像黑夜里的一块炭。

石室深处的门后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此刻，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在空荡里回响，踩着同一片冰凉的水，黑瞎子突然觉得，就算永远走不出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这黑暗里，有个能跟他踩出同样脚印的人。

雪还在下，掩埋了木屋，掩埋了脚印，却掩不住石室里缓缓亮起的光，像两颗靠得很近的星，在漫长的时光里，终于找到了彼此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