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那一晚的剖白,像一道分水岭,清晰地划开了“之前”和“之后”。
之前,马嘉祺是一颗裹着厚重冰甲、在既定轨道上孤独运转的星,丁程鑫是坚持不懈吹拂着它的南风。之后,冰甲出现了细微却真实的裂痕,星光得以从内部隐约透出,而南风,则终于感受到了那光芒的温度。
马嘉祺并没有立刻脱胎换骨。他依然安静,依然话少,依然习惯与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但丁程鑫能感觉到,那距离中不再充满刻意的排斥和冰冷的警告,更像是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需要时间慢慢调整的习惯性缓冲。
关于圣诞晚会演出的事情,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丁程鑫知道,有些坎必须自己迈过去,他能做的只是提供无条件的支持和等待。
变化发生在一些微小的细节里。
比如,在自习室,当丁程鑫再次因为解题而抓耳挠腮、下意识地把手臂搭在马嘉祺椅背上时,马嘉祺的身体不再瞬间僵硬如铁,他只是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讲解,仿佛那只手臂的重量并不存在。
比如,丁程鑫分享零食时,会直接掰一半递过去,马嘉祺会默默地接过,小口地吃掉,不再像以前那样摇头拒绝。
比如,走过拥挤的走廊时,丁程鑫会自然地伸手虚揽一下,隔开迎面而来的人群,马嘉祺会微微侧身配合,而不是立刻闪避。
这些细小的、渐进的变化,像春雨润物,无声地滋养着两人之间那片刚刚破土而出的信任与亲近。
圣诞晚会如期而至。
校园里张灯结彩,节日的气氛被烘托到顶点。大礼堂内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空气里混合着各种化妆品、发胶和兴奋的气息。舞台上灯光璀璨,幕布厚重,等待着一个个或精彩或搞怪的节目。
丁程鑫坐在班级区域的中后排,心思却全然不在舞台上。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侧后方---马嘉祺独自坐在靠近过道的角落,一个既能看清舞台,又不易被人注意的位置。他穿着整洁的校服,坐姿笔直,侧脸在明明灭灭的舞台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班级的节目是一个混合了街舞和搞笑小品的串烧,反响热烈,赢得了阵阵掌声和笑声。丁程鑫也跟着起哄鼓掌,但当掌声平息,灯光暗下,等待下一个节目的间隙,他的目光又会不受控制地回到那个角落。
他能看到马嘉祺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微微蜷着,显得有些紧张。是在为台上的表演者紧张?还是因为置身于这样喧闹的环境中感到不适?抑或是…别的什么?
晚会过半,一个高一年级的钢琴独奏节目结束后,主持人报幕,下一个是高二(一)班的古典乐器合奏。
丁程鑫看到,马嘉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坐直了一些,目光紧紧锁住了舞台。
灯光亮起,几个学生拿着小提琴、长笛等乐器上台,摆好姿势。当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时,丁程鑫明显感觉到,身后马嘉祺的呼吸节奏变了。他微微向前倾着身体,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甚至可以说是......紧绷。
那首合奏曲并不算特别高难,但演奏得中规中矩。然而,马嘉祺却听得极其认真,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那个拉小提琴的女生,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微地、极其细微地动着,仿佛在模拟着按弦的动作。
丁程鑫的心,跟着那细微的动作,一点点沉静下来,又一点点被某种酸涩的温暖填满。他仿佛能看到,那些音符如何穿过空气,如何触动马嘉祺内心深处那根从未真正沉睡的弦。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台上的学生鞠躬退场。
灯光暗下的瞬间,丁程鑫借着幕间短暂的昏暗,转过头,看向马嘉祺。
恰好,马嘉祺也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偏过头来。
四目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中交汇。
丁程鑫看不清他眼底全部的情绪,但他看到了那里面尚未完全退去的、属于音乐的微光,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复杂的怅惘。
晚会终于在热烈的气氛中走向尾声。散场时,人群如潮水般涌出礼堂,嬉笑声、议论声充斥耳膜。丁程鑫逆着人流,好不容易挤到马嘉祺身边。
丁程鑫“走吗?”他问,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
马嘉祺点了点头,眼神里还带着点散场后的恍惚。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礼堂,却没有立刻回宿舍。冬夜的寒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礼堂内的闷热。头顶是澄澈的深蓝色夜空,缀着几颗稀疏却明亮的星。
丁程鑫“去操场走走?”
丁程鑫提议,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
马嘉祺没有反对。
夜晚的操场空旷而安静,与刚才礼堂内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只有跑道旁的几盏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勾勒出沙坑和单双杠模糊的轮廓。远处,宿舍楼的窗口亮着温暖的灯光。
他们并肩走在跑道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谁也没有说话,似乎都还沉浸在刚才晚会带来的余韵里,或者说,沉浸在自己翻涌的思绪里。
走到操场中央的足球场边缘,丁程鑫停下了脚步,仰头望着星空。
丁程鑫“今晚星星挺亮的。”
马嘉祺马嘉祺也抬起头,望着那片深邃的夜空,轻轻“嗯”了一声。
寒风掠过空旷的场地,带着刺骨的凉意。丁程鑫搓了搓手,下意识地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他注意到马嘉祺只穿了校服外套,手插在口袋里,露出的指尖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
丁程鑫“冷吗?”
马嘉祺摇了摇头,但嘴唇似乎微微抿紧了。
鬼使神差地,丁程鑫伸出手,不是像以前那样试图搭肩或拍背,而是掌心向上,摊开在马嘉祺身侧,一个邀请的、等待的姿态。
他的心跳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在寂静的冬夜里,鼓噪如雷。他在赌,赌经过这些日子,赌过天台那晚的交心,赌过刚才音乐流淌时马嘉祺眼中闪过的光--赌他会愿意,接受这一点更进一步的、带着暖意的靠近。
马嘉祺低头,看着那只摊开在自己身旁的手。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运动男孩特有的力量感,此刻却静静地摊开着,透露着无声的询问和包容。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寒风卷起地面细微的尘土,远处传来隐约的模糊人声。
丁程鑫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凉。
然后,他看见马嘉祺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慢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抽了出来。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在寒冷的空气里微微瑟缩了一下。
接着,它缓缓地、试探性地,朝着丁程鑫摊开的手掌靠近。
一点,再一点。
冰凉的指尖,率先触碰到了丁程鑫温热的掌心。
像一片雪花,落入温暖的湖面。
丁程鑫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他没有动,只是感受着那一点微凉的触碰。
马嘉祺的指尖在他掌心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温度和意图。然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整只手掌,带着冬季夜晚的凉意,轻轻地、却稳稳地,覆上了丁程鑫的掌心。
手指微蜷,带着些许僵硬,却又无比真实地,与丁程鑫的手指交叠。
握住了。
不是虚扶,不是触碰,而是实实在在的、掌心相贴的握手。
丁程鑫感觉到马嘉祺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立刻收拢手指,用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紧紧地、坚定地,包裹住了那只微凉的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相贴的掌心汹涌而上,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驱散了冬夜所有的寒意。
马嘉祺没有抽回手,他甚至极轻极轻地,回握了一下。
虽然那力道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丁程鑫感受到了。
他们就这样,站在空旷的操场中央头顶是静谧的星空,脚下是冰冷的土地,双手在身侧紧紧相握。谁也没有看谁,只是仰望着同一片夜空,仿佛要通过交握的手,分享彼此手心的温度,和胸腔里同样剧烈的心跳。
星光洒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南风终于握住了那颗微颤的星。
而孤星,也第一次,主动地,将自己的轨迹,交付于这片温暖而坚定的牵引。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