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悄然浸润了校园,梧桐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色的天空。然而,随着十二月到来,一种节日的暖流开始在育英中学里涌动。走廊里挂起了彩带和铃铛,教室窗户上贴上了雪花和圣诞老人的贴纸,空气里都仿佛飘着甜腻的姜饼和肉桂的香气--虽然那只是心理作用。
一年一度的圣诞晚会,是学期末最令人期待的盛事。各个班级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节目,高二(七)班也不例外。文艺委员在讲台上声嘶力竭地征集创意和能人异士,台下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丁程鑫对这种活动向来是气氛组担当,让他上台表演可比杀了他还难。他正和同桌插科打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靠窗的那个安静角落。
马嘉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但丁程鑫注意到,他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勾勒出的不是什么数学公式,而是一些流畅的、类似音符的曲线。
一个大胆的、近平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丁程鑫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放学后,自习室里。
丁程鑫“我们班的节目,还缺个会乐器的。"丁程鑫状似随意地提起,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笔,一边偷偷观察马嘉祺的反应,“文艺委员快急死了。”
马嘉祺翻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丁程鑫不死心,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
丁程鑫“喂,马嘉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马嘉祺翻书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丁程鑫,琉璃色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波澜,但丁程鑫能捕捉到那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抗拒。
马嘉祺"不了。"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给自己留丝毫考虑的余地,随即又低下头,用行动终止了这个话题。
丁程鑫看着他又竖起的那道薄薄的屏障,心里叹了口气,却没有感到太意外。他知道,琴房里那次虚触指板,已经是马嘉祺目前能做到的极限。要他站在聚光灯下,在全校师生面前演奏,无异于将他尚未愈合的伤疤公然揭开
之后的几天,丁程鑫没有再提这件事。他像往常一样和马嘉祺一起自习,讨论题目,分享零食,仿佛那个提议从未出现过。但他能感觉到,马嘉祺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困扰着。
直到圣诞晚会的前一周,周五的傍晚。
两人再次来到了天台。冬日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吹得人脸颊生疼。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天鹅绒上的碎钻。
丁程鑫“那天..”马嘉祺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丁程鑫还是听清了,“你让我考虑上台。”
丁程鑫心里一紧,看向他。马嘉祺没有看他,目光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
"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挣扎过后的疲惫,“我做不到。”
丁程鑫正准备说“没关系,我明白”,马嘉祺却接着说了下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剖开那个他一直回避的核心
丁程鑫“我以前……练过很多年小提琴。”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后来,有一次很重要的演出..我搞砸了。”
丁程鑫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终于要触及那个秘密的核心了吗?
马嘉祺“不是技术问题,是这里。”马嘉祺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站在台上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抖得按不住弦…….拉出来的声音,全是错的。”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但丁程鑫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那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潮湿明亮的眼睛。
马嘉祺“台下有很多人,包括我父亲。”马嘉祺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很失望。从那以后,我就.………再也碰不了琴了。一碰到,就会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起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
他说完了,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寒风呼啸而过,天地间一片寂静。
丁程鑫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水里,又胀又疼。他终于明白了,那过激的自我保护,那对伤痕的恐惧,那破碎的口哨,那本被珍藏的旧琴谱......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那不是简单的失误,而是一场摧毁了自信与热爱的、公开的“处刑”。而施加最大压力的,或许正是他最在意的人。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马嘉祺的肩膀,给他一点安慰,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他想起马嘉祺对触碰的敏感,想起他此刻可能更需要的是空间。
他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一下,最终,轻轻地、坚定地,落在了马嘉祺紧握成拳、放在膝盖的手上。
没有包裹,没有用力,只是掌心向下,轻轻地覆盖在他的拳头上。
这是一个带着体温的、无声的支撑。
马嘉祺的身体猛地一颤,拳头下意识地想要蜷缩,但最终,在那片温暖而坚定的覆盖下,他紧绷的指节,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下来。
他没有推开。
丁程鑫感受着手心下那冰冷的、微微颤抖的皮肤,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丁程鑫“马嘉祺,"丁程鑫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格外沉稳和清晰,“那不是你的错。”
马嘉祺抬起头,眼眶泛红,错愕地看着他。
丁程鑫“谁都会有失误,会有害怕的时候。"丁程鑫看着他,眼神明亮而真诚,像夜空中最坚定的星辰,“重要的是,你还喜欢它,对吗?" 马嘉祺愣住了。他看着丁程鑫,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进自己灵魂深处的眼睛,一直强撑着的壁垒,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喜欢吗?
住
那本旧琴谱,琴房里虚触指板的指尖,天台上破碎的口哨......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一滴温热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迅速被寒风吹冷。
丁程鑫没有再说安慰的话,他只是收拢手指,更紧地、更暖地,包裹住了马嘉祺那只冰冷的手。
无声地告诉他:我在这里。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或者不做什么决定,我都在这里。
圣诞的星愿或许还未升起,但在这寒冷的天台上,一颗曾被阴霾笼罩的孤星,正在另一颗恒星温暖的光辉里,悄然擦拭着表面的尘埃,试图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光芒。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