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书昀最后那条关于“舅舅”和“介绍工作”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荡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不是担心暴露——以他的能力，如果真想彻底隐匿，裴书昀根本无从追查。

而是一种……微妙的不适感。她话语里那种天真的、试图将他拉入“正常”世界的善意，恰恰凸显了他们之间那道无形却深不见底的鸿沟。

【匿名用户89757】：告状？我没那么无聊。你好好实习，少摸鱼，就是对给你发工资的人最大回报。

他避开了“舅舅”和“澳门”的话题，将对话拉回安全区。

【书昀今天也在躺平】：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跟我爸似的！【吐舌头】不过说真的，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进步了。今天居然主动跟隔壁部门一个看起来很凶的姐姐请教问题，她还挺耐心地教我了。

熙蒙看着这行字，能想象出她打下这段话时，或许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掩藏不住小小自豪的神情。这种琐碎的、关于“成长”的分享，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柔软。

【匿名用户89757】：社恐治愈进度1%。恭喜。

【书昀今天也在躺平】：喂！是99%！剩下的1%留给我爸，不行吗？【叉腰】

【匿名用户89757】：行。你爸知道你这么分配进度吗？

【书昀今天也在躺平】：嘿嘿，不告诉他。这是秘密。

秘密。熙蒙的手指顿了顿。他们之间，似乎也堆积起了不少这样的“秘密”。关于他晦暗不明的“工作”，关于她父亲琐碎的爱，关于那些互相试探又互相保留的对话。与面对干爹时必须保持的绝对透明和随时可能被审视的紧张感不同，这个秘密带着点私密的、只属于他自己的温度，甚至……有一丝叛逆的快感。

【书昀今天也在躺平】：对了，你上次说“业务范围不固定”，是不是经常到处跑啊？会不会……来H省？

她似乎总在不经意间，试图勾勒他模糊的轮廓。

熙蒙的眼神沉了沉。H省在内地？对于他们而言，那是高风险的“禁区”，不会轻易踏足。

【匿名用户89757】：看情况。怎么，想请我吃饭？用你爸做的糖醋排骨？

他故意用调侃的语气，将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也再次强调了他们之间那层由“父亲”话题构建起的特殊屏障。

【书昀今天也在躺平】：想得美！那是我爸做给我吃的！不过……如果你真来了，我倒是可以请你吃别的。我知道有家超好吃的馆子！

她的回应带着少女的娇嗔，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份期待让熙蒙心头莫名一紧，又有些许说不清的躁动。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这个细微的动作和脸上那抹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柔和，恰好被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两罐功能饮料的胡枫瞥见。

胡枫脚步顿了顿，眼里掠过一丝的稀奇。熙蒙对着电脑露出这种近乎“愉悦”的表情可不多见，通常只在他完美破解某个高难度系统之后才会短暂出现，但那种是带着倨傲的兴奋，和现在这种……放松的柔和感不太一样。

胡枫挑了挑眉，没出声打扰，只是走过去，将一罐饮料放在熙蒙手边，自己靠在旁边的桌沿，拉开另一罐喝了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熙蒙的屏幕——只看到迅速暗下去的论坛界面和常规的数据流窗口。

“谢了。”熙蒙接过饮料，语气懒懒散散却带着温度，手指已经切换到了加密通讯的检查界面，动作流畅自然。他并不担心胡枫会深究或告密。兄弟几个之间，各有各的怪癖和私人空间，只要不影响正事和团队安全，互相都不会过多干涉。

“看什么呢，刚才笑得跟偷到腥的猫似的。”胡枫随口问道，语气里带着调侃。

“没什么，看到个蠢帖子。”熙蒙面不改色，喝了口饮料，“赌场后续数据流很干净，警方那边暂时没新动作。”

“那就好。”胡枫点点头，不再追问刚才的事，转而和熙蒙讨论起某个监控设备的信号稳定性问题。

胡枫离开后，熙蒙才轻轻呼了口气。“裴书昀”和那个论坛，是他完全脱离“熙蒙”这个身份的一个小小裂隙，是他可以暂时不用思考任务、干爹、风险，只作为一个普通（虽然嘴毒）网友存在的角落。他想自己保留这份古怪的“新奇感”。

【匿名用户89757】：再说吧。很晚了，你明天不用实习？

【书昀今天也在躺平】：啊！对哦！完了完了，还有个数据要核对！都怪你跟我聊天！我下了，拜拜！

她的头像迅速灰了下去。熙蒙关掉页面，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主屏幕上。但这一次，专注的间隙里，那道关于“内地”和“澳门”的思绪，却始终如幽灵般，萦绕不散。他想起裴书昀提到她父亲每年带她去澳门扫墓。如果……只是如果，在某个平行时空，他们能以另一种方式，在澳门相遇……

这个念头过于虚幻，他摇摇头，将它甩开。他的现实，是眼前跳动的数据流和需要维护的设备。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城市里，裴书昀核对完数据，躺在床上却有点睡不着。她抱着手机，翻看着和“匿名用户89757”的聊天记录。这个家伙，嘴巴坏，总爱泼冷水，可每次她真的遇到烦恼或者分享进步时，他又好像……都在。虽然回复总是别别扭扭的。

“业务范围不固定……看情况……”她咀嚼着这两句话，心里模糊地勾勒着一个也许穿着西装（像她舅舅公司那些精英一样？）、行踪不定、有点神秘又有点傲娇的年轻男人形象。

“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她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把脸埋进枕头里。“裴书昀你清醒一点！就是个网友！连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呢！”虽然她潜意识里早已认定对方是男性。

可是……如果他真的来H省呢？这个假设让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旋即她又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网络世界虚虚实实，也许对方只是生活中不如意，才在网络上寻找存在感。就像她，有时候也会在论坛上用抱怨来变相炫耀爸爸的爱一样。

“不管了，睡觉！明天还要早起背单词呢！”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却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她的父亲裴勇，正轻轻推开她虚掩的房门，看见女儿睡着了还亮着的手机屏幕，无奈地笑了笑，替她将手机充电，又掖了掖被角。

裴勇的目光落在女儿安静的睡颜上，带着无限的慈爱，也有一丝深藏的忧虑。女儿最近，似乎有了自己的小秘密，偶尔对着手机发呆或傻笑。作为父亲，他选择尊重这份青春期的独立，但也时刻准备着，在她需要时，提供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