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一点五十分,温以宁提前十分钟抵达南锣鼓巷深处的“清源茶馆”。她特意换了不起眼的深灰色外套,戴了顶鸭舌帽,选择了靠里侧、有绿植遮挡的角落位置。
周律师准时出现。他比六年前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才在温以宁对面坐下。
“周叔叔。”温以宁轻声打招呼,为他斟茶。
“以宁,长成大姑娘了。”周律师感慨一句,随即压低声音,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东西在里面。你看的时候,控制情绪。”
温以宁接过文件袋,手指微微颤抖。解开绕线,抽出里面的几页纸。
第一份是《明远贸易与星耀资本之补充投资协议》的复印件,签署日期正是她家出事前四周。协议条款极其苛刻:星耀资本以“应急过桥资金”名义注入一笔款项,但附加条件包括:温明远需以个人及家庭全部资产提供无限连带责任担保;公司超过五百万的合同必须经星耀方面同意;最关键的是,协议中有一条隐藏极深的条款——若明远贸易在六个月内未能达成某个近乎不可能的业绩对赌目标,星耀资本有权以象征性价格收购公司核心资产及所有客户资源。
第二份是几份资金流水记录的复印件,显示在协议签署后,有几笔大额资金从明远贸易的账户,通过复杂的多层空壳公司转账,最终流向不明。而其中一笔的转出时间,恰好在税务部门接到“举报”的前三天。
第三份是一份手写的笔记复印件,字迹潦草,是周律师自己的笔迹,上面记录着他当年察觉的疑点:“银行信贷部王经理态度突变,似受人指使”、“质量问题索赔方背景复杂,与星耀有关联”、“媒体爆料源头统一,疑似有组织操作”。
温以宁看得脊背发凉。“周叔叔,这些……当年为什么没拿出来?”
周律师苦笑,抿了口茶,声音更低:“当年破产清算程序启动得太快,像被按了加速键。我拿到这份补充协议的原件时,已经是在清算小组封存档案之后了。我本想作为新证据提交,但当时你父亲心力交瘁,你母亲又病重,他们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我收到过匿名警告,让我‘不要多管闲事’。不久后,我事务所的办公室遭过一次窃,什么都没丢,唯独关于明远贸易的一些备份资料不见了。我意识到水很深,为了自保,也为了不给你们家再惹麻烦,我把原件藏了起来,只偷偷复印了这一份。”
“这个星耀资本,到底是谁?”温以宁声音干涩。
“我查过,但查不到真正的控制人。它像一只藏在深水里的触手,专门针对那些有潜力但暂时遇到困难的企业,通过这种‘毒药合同’和背后操纵,将企业逼入绝境,然后低价吞噬优质资产。”周律师表情沉重,“你父亲的公司当时扩张太快,资金链本就紧张,这笔所谓的‘过桥资金’和苛刻协议,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更是给了幕后黑手合法掠夺的借口。”
“是谁要害我们家?”温以宁握紧了拳头。
周律师摇头:“我不知道具体是谁。但做这种事,需要极强的金融操作能力、媒体资源和……官方人脉。这不是普通商业竞争。你父亲为人耿直,做生意难免得罪人,但我实在想不出谁会下这种死手。”他犹豫了一下,“以宁,你突然回国,是不是接触了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沈聿珩的名字瞬间划过温以宁脑海。但她立刻否定了这个联想。六年前沈聿珩也才是个高中生,家境优渥,但与这种黑暗的商业掠夺毫无关系。
“没有,我刚回来,正在接触一些影视项目。”温以宁斟酌着说,“周叔叔,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应该只有我了。你父母那边,我从未提过。今天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现在长大了,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能力……或许能做些什么。但以宁,听叔叔一句劝,如果感觉不对,立刻停手。当年那些人,手段狠辣,不留痕迹。”
温以宁将文件仔细收好:“我明白,谢谢您,周叔叔。这件事,请您务必继续保密,包括对我妈妈。”
“我知道。你一切小心。”
离开茶馆,温以宁感觉手中的文件袋重若千钧。阳光照在身上,她却觉得冷。六年的时光,原来并未抚平伤痕,只是将脓疮掩盖在了结痂之下。如今,痂被揭开,下面依旧是血淋淋的真相。
她需要钱,需要人脉,需要力量去调查。而眼下,与沈聿珩、陈克导演的合作,不仅关乎梦想,或许也将成为她获取资源的契机。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阵复杂。
走到巷口,温以宁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茶馆二楼。窗边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但她不确定是否是自己多心。
她拦了辆出租车。“去文创园区。”
路上,她收到了制片助理发来的合同草本,以及陈导对试写稿更详细的要求。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开始在手机备忘录里构思苏青的戏份。
然而,那个疑问始终盘旋在脑海:星耀资本背后,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