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首领宰

与楚月确认关系后的每一天，对太宰治而言都像是一场新奇的体验。观星塔内的时光缓缓流淌，温暖得如同冬日里的第一缕阳光。她不曾抗拒，也未曾逃避，连同他灵魂深处的黑暗与算计，都被她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渐渐地，他甚至觉得，在那条早已注定的、通往深渊的路上，或许真的分岔出了一条微弱的、指向光明的小径。

然而，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作为那个凭借“书”窥见无数世界线并亲手选择了最残酷一条的“剧本撰写者”，他的警觉性从来都是多维的。最初的悸动与安宁如潮水般退去之后，一些极其微妙的“不协调感”开始浮现，像是深海中的暗礁，一点一点地撞击着他敏锐的感知。

最初只是某些太过“顺遂”的细节。一场本该需要精密算计、甚至付出代价才能平息的小型势力冲突，却因对方内部匪夷所思的崩塌而消弭于无形；一份至关重要的未来情报，以一种过于“恰到好处”的方式，悄然出现在他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就连那些原本在“剧本”中注定会在某个节点制造混乱的小人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太巧合了。

巧合得像是被人精心编排过的“优化”。

太宰治鸢色的眼眸再度凝聚起审视的光芒。他没有声张，只是更加沉默地观察，将更多的时间留在观星塔，留在楚月身边。他注视着她依旧清冷的侧脸，感受着她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暖能量，心底却掀起了一场混合着疑虑与某种惊人猜测的狂风骤雨。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试探。一次闲聊中，他“无意”提到了横滨边缘一处废弃仓库区，那里理论上存在能量薄弱点。几天后，他派心腹前去查探，得到的反馈是——那片区域的地脉能量异常稳定，甚至带动了周边环境的复苏。

他又“偶然”在她面前铺开了那张复杂的世界线图表，只有他能够完全看懂。他指着其中一个代表着“潜在崩坏点”的红色标记，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这里，似乎比预想中要稳定一些。”

楚月当时正为他斟茶，闻言动作没有半分停顿，只是抬眼瞥了一眼那图表，平静地回应：“能量自我修复现象，并非不可能。”

她的表情无懈可击，但太宰治还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当她目光扫过红点时，眼中闪过的一丝类似于“已处理”的确认神色。

疑虑如同藤蔓，在他心底疯狂滋长，缠绕住他的心脏，令每一次呼吸都隐隐作痛。

终于，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他结束了港黑堆积如山的事务，再次踏入观星塔。楚月如常坐在窗边，周身笼罩着静谧的星辉，仿佛与整个宇宙融为一体。

太宰治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近她，而是站在门口，静静凝视着她的背影。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轻得像是从远处飘来的风：“这个世界……似乎变得‘坚固’了一些。”

他用了“坚固”，而非“稳定”。

楚月缓缓转过头，看着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惊讶，只是安静地回望。

太宰治一步步走向她，步伐缓慢而沉重，仿佛行走在一条正在重塑的道路之上。“那些本该出现的裂痕，被提前弥合了。那些注定要牺牲的棋子，被移出了棋盘。”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有难以置信，有触及禁忌的冰冷，也有某种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悸动。

“是你做的，对吗？”他终于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已久的问题，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从什么时候开始？”

楚月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脸庞，也倒映着万千星辰的轨迹。

“从你向我走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不带半分犹豫，“或者更早，从我知道你的‘选择’的那一刻起。”

她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刹那间，整个观星塔内部的景象骤然变化。不再是简单的房间，而是化作了无数条交错纵横、闪烁着微光的命运丝线，它们编织成一张庞大无比的网，覆盖整个世界。而在那些原本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关键节点上，此刻已被柔和而坚韧的银色星辉覆盖、加固。

“我的权限，不止于观测和记录。”楚月的声音在星辉流淌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当我来到这里，我发现它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而我选择留下，选择你，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按照既定的轨迹滑向终结，更不可能看着你走向那个结局。”

她操控着那些代表世界规则的丝线，将其中几条原本指向毁灭的轨迹，轻柔却坚定地拨向充满生机的方向。

“我改写了底层规则的一部分，太宰。”她坦言，目光灼灼，“不是覆盖你的‘书’，而是在其基础上增加了新的变量——我，以及因我而存在的，对你的‘意愿’。”

太宰治震撼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那份超越他所有认知的力量让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他穷尽智慧勉强维持的平衡，却在她无声无息间以如此举重若轻的方式完成了根本性的强化。她不是在对抗他的剧本，而是在优化它、拯救它，连同剧本中那个原本注定要牺牲的主角一起拯救。

所有的防线，所有习惯于背负的沉重，在这一刻被她这坦然且强大的“篡改”彻底击碎。

他踉跄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并非愤怒，而是被一种巨大的、将他彻底淹没的释然与救赎感冲击得无法自持。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咽，话语竟卡在喉间无法吐出。

楚月散去了满室星辉，重新变回那个安静坐在窗边的女子。她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既是一个邀请，也是一份承诺。

“你的剧本，写得很好。”她轻声说道，眼中带着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温柔，“但最好的结局，不应该以死亡来换取。”

太宰治看着那只手，仿佛看到了打破宿命的钥匙，看到了真正通往光明的路径。他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最终轻轻落入她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直存在于世界底层、也潜藏在他灵魂深处的、细微却无处不在的碎裂声，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而温暖的完整感。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如同握住了整个世界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