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放学还有十分钟，教室里的空气已经有些浮躁，充斥着细微的说话声和整理书包的窸窣声。圆珠笔在苏杨修长的指尖灵活地转动着，桌上摊开的数学卷子被他用手肘压住一角。窗户开了一条缝，一阵冷风从缝隙钻进来，苏杨抬手把窗户关紧，目光重新落回卷子上，但心思已经有点飘了。
他想起弟弟的样子，那小黏人精，也不知道下午有没有哭闹。奶奶应该能哄住吧？应该……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苏青鸣瘪着嘴、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心里莫名其妙地紧了一下。
啧，想什么呢。
苏杨看着窗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
嗯，快点放学吧，家里还有个“小麻烦”等着他回去“签收”呢。
放学铃声一响，苏杨一把背起书包，拿起试卷直接放到了老师的讲台上，对老师道:“老师，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先走了。”
王老师:“……？”
他后面那句“把卷子从后往前收，齐了再走”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王老师愣了两秒，随后脸上露出了那种“我懂，我都懂”的宽容微笑，还带着点对得意门生的纵容。他接过卷子，摆摆手:“人都有急事，老师理解，去吧去吧，路上小心。”
“谢谢老师。”苏杨直接跑出了教室。
王老师看了苏杨的背影几秒，收回视线，把刚刚还没说的话说出口:“……好了，其他同学，最后一排的，把卷子从后往前收，齐了交上来再走。”
交代完，他顺手拿起苏杨那份第一个交上来的卷子，随意扫了一眼。这一看，笑容更明显了。
卷面干净整洁，字迹清隽有力，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再看答案……王老师都不用细算，光是看那些简洁清晰的步骤和最终结果就知道——满分，没跑了。
苏杨语数英三门，除了语文，其他两个科目大多都是满分，简直就是标准答案。而且字也写得好。
恨不得长个翅膀直接飞回家的苏杨，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冲出了校门。
平常都是他和同村人一起走回去，而刚出校门，眼前的一幕让他急刹车站住，瞬间愣住了。
就见校门对面，一户人家门口的石凳上，自家奶奶刘秀正抱着裹成个小粽子似的苏青鸣坐在那里。苏青鸣像个小雷达，脑袋不安分地转来转去。
几乎是苏杨出现的同时，苏青鸣那双大眼睛“唰”地就锁定了他。小家伙先是一愣，随即小嘴一咧，脸上绽放出喜悦的光芒。他立刻在奶奶怀里剧烈地扭动起来，小身子拼命往苏杨的方向倾，两只胳膊伸得长长的。
刘秀也看到了苏杨，连忙抱着不安分的孙子站起来。
苏杨的心，在看到弟弟伸出双手、眼睛里只有自己的那一刻，像被泡进了温泉水里，又软又暖。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从奶奶手里稳稳接过苏青鸣。对方立刻像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地紧紧缠住，脸贴在苏杨还有些凉意的脸颊上，满足地蹭了蹭。苏杨感受着怀里的小身子，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弟弟被冷风吹得有点红扑扑的脸蛋，然后才抬头，对奶奶有些心疼又无奈地说:“奶奶，天这么冷，你们怎么不待在家里？”
说着，还下意识地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捂了捂弟弟露在外面的小耳朵。
刘秀指了指在苏杨怀里舒服的苏青鸣:“青鸣找不到你就抱着你的照片哼哼唧唧，我实在是没辙了，下午睡醒就闹着要出来！”
苏杨抱着苏青鸣，和刘秀一起往家走。他用鼻尖蹭着苏青鸣的鼻尖，把小家伙蹭得咯咯直笑。
“你说我要是上了初中，一个星期回来一次，你可怎么办啊？”
苏青鸣当然听不懂他说话，凑过脸在苏杨脸上亲了一下。
“你亲我啊，”苏杨内心欣喜无比，“行吧行吧，真败给你了，走了，我们回家。”
“苏杨，这你弟弟啊，几个月了？”经过的同学问了一句，好奇地打量着苏青鸣。小家伙白白嫩嫩，眼睛又大又亮，让人看了就手痒。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想捏苏青鸣的脸，被苏杨侧身躲过。
“七个多月……干嘛呢，回你家去，”苏杨看了同学一眼，“我弟也是你能捏的？”
“真小气，捏一下都不行。”同学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悻悻地收回，嘟囔着走了。
同村的同学一个叫刘浩，一个叫齐思明，四人一起往家走。期间，刘浩一直想抱抱苏青鸣，左求右求，都被苏杨无情拒绝了。
“苏杨，让我抱一下呗，就一下！我保证轻轻的！”刘浩双手合十，做祈求状。
“不行。”苏杨拒绝得干脆利落，理由充分，“你要是手滑没抱住，摔着我弟怎么办？你负责啊？”
“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摔着一个小孩？”刘浩不服。
“我弟不肯让你抱。”
刘浩:“……”
好吧，是事实，强人所难可不好。
刘秀在一旁直笑。
齐思明在旁边看着，煽风点火:“浩子，放弃吧，你没看见人家弟弟眼里只有他亲哥吗？一边去。”
刘浩眼珠子一转，转头看向齐思明，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思明，光说我，你呢？你有弟弟妹妹吗？”他可是记得，齐思明有个两岁多的妹妹，平时也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齐思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刘浩搓着手，嘿嘿笑着凑近:“你看，苏杨的弟弟不给我抱，那你妹妹……是不是可以借我抱抱，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哟呵，现在竟然打起他妹妹的主意了。
“刘浩！从今天起，此刻，这一秒！你我之间那点微薄的、脆弱的、塑料般的兄弟之情，正式宣告断绝！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再无瓜葛！”
齐思明一本正经地说完，转身就走。这一连串行云流水、戏精上身的操作，直接把旁边的苏杨和刘秀看愣了。
苏杨反应过来后，实在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赶紧低头，把脸埋在弟弟衣服上蹭了蹭，才勉强把笑声压下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吐槽了一句:“神经病啊你们俩……”
刘浩看着齐思明“决绝”的背影，挠了挠头:“喂！我说真的啊思明！就抱一下！我保证比你对你妹还温柔！”
回答他的，是齐思明头也不回、举过头顶、竖起的中指。
刘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这些孩子啊……可真是……”
回到家，刘秀在厨房做饭。苏杨想把苏青鸣放到铺着软垫的地上，让他自己玩会儿玩具。可小家伙手脚并用，死死扒在哥哥身上，嘴里还“啊啊啊”地抗议着。
苏杨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小祖宗，你说了算。”
苏杨抱着这个“人形挂件”，坐到了茶几前的凳子上。他把苏青鸣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面朝外坐在自己腿上：“坐好了，不许乱动，哥哥要写作业了。”
然而苏青鸣小朋友并没有听他的，时不时蹦出几句婴语，显然是对苏杨说的。因为听不懂，苏杨一边写作业一边随口附和。
“知道知道。”
“嗯，有道理。”
“什么？我听不懂。”
“说人话。”
“没学过婴语。”
夜已深，苏杨把苏青鸣放在床上哄他睡觉。
自从苏岚走后，苏青鸣就像黏上了他似的，睡觉非要一起。不是苏杨不愿意，主要是那么小的小不点，他压到了可怎么办？虽然说他睡觉从不乱动，可万一呢。
抵挡不住苏青鸣红红的大眼睛，苏杨只得妥协。不过，苏青鸣半夜倒是很少哭了，让苏杨能睡安稳不少。
苏杨每天早晨起来都心惊胆战，生怕吵醒苏青鸣。他怕起得太晚苏青鸣会醒，赖着不让他走。所以苏杨总是提前起床，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服，给苏青鸣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他关上门下楼，刘秀还在睡。一大早，天很冷，苏杨动作小心地去卫生间洗漱，尽量放低声音。
洗漱完，刘秀也起了。然而下一秒，苏青鸣的啼哭声就响起了。
苏杨火箭一般冲到楼上，打开房门，连着被子就把苏青鸣捞过来安抚。
“别哭别哭别哭，我在我在，我没走，小祖宗。”
苏青鸣安静下来。苏杨带他下楼，用温水给他洗了把脸，有些无奈。
苏杨准备去上学，苏青鸣又死活不肯。苏杨只好抱着他一直安慰，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又在苏青鸣脸上亲了又亲，总算把小家伙哄高兴了。
苏杨也不管苏青鸣听不听得懂，好话一箩筐往外说，还把自己所有的照片塞给苏青鸣，这才一溜烟跑了出去。
再不走他就要迟到了。
苏青鸣看着哥哥的背影，泪水慢慢盈满眼眶。
从此以后，苏杨每次放学，都会看到奶奶抱着弟弟在校门口等他，日复一日。现在，每天放学，成了苏杨最期待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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