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漫天狂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粒砸在屋顶的茅草上簌簌作响,落向光秃秃的树枝,压弯了细枝,又铺满了村口的土路、院落的篱笆,整个村子都被一层厚实的白雪严严实实裹住,连墙角的石缝都积了雪,分不清哪里是屋,哪里是路,只剩一片纯粹的白。
雪白的世界里,缩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打补丁的麻衣沾满雪,灰土裤子裤脚冻硬,草鞋早成了冰壳。脸颊红得发紫,双手蜷成紫团,指节僵得动不了。他往松树后挪了挪,后背顶紧树干,肩头一抽一抽地喘,白气刚冒就被风撕散。艰难抬手抄把雪,雪粒从指缝漏,好不容易送进嘴,冻得他猛地瑟缩,牙齿咯咯打颤。寒风像针戳脸,他眯眼,眼皮越来越沉,眼神蒙了雾。突然,支撑的胳膊一软,腰一塌,整个人摔在雪上,溅起细碎雪沫,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小幅度抖着,任由风雪往他衣领、袖管里灌。
“厉儿,快过来暖暖手。”陈大娘搓着冻红的手,声音温软得像化雪的暖阳,“咱回家就熬锅鸡汤,放你爱吃的香菇,咕嘟咕嘟炖得烂烂的,趁热喝,暖透个身子。”
“嗯嗯,我最喜欢喝娘做的鸡汤了。”厉儿看着娘,露出了他雪白的牙齿,“鸡汤喝完,我就一头扎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好好睡上一大觉。
娘笑了笑,眼角弯出暖暖的纹路,抬手拍了拍厉儿的后背,语气温软又实在:“你这孩子,好,回去就让你睡个够,屋子里拢着炭火,保证暖烘烘的,冻不着你。”
厉儿脚一绊,整个人往前栽去:“啊!”
娘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拽住他。厉儿堪堪站稳,揉着脚踝嘟囔:“什么东西呀,就这么杵在树这儿。”
他蹲下,扒开厚厚的积雪,一张冻得惨白的脸露了出来——眉头皱着,身子还在不停打颤。
厉儿抬头喊:“娘,你看这儿躺了个人!”
陈大娘急忙蹲下一看,叹道:“这是谁家的倒霉孩子,大冬天的,怎么在外面冻着?”
厉儿拉了拉娘的衣角:“要不我们先把他带回去吧,家离这儿不远。”
娘应着,弯下腰,费力地把那冻得发僵、浑身冰凉的孩子扛到背上,肩上的积雪簌簌撒落。
她稳稳托着孩子,慢慢往家里走去。
过了不久,他们走到院前,推开屋门。陈大娘把那个孩子安置在床上,用被子紧紧盖了个严实。
过了半晌,那孩子的脸上渐渐泛出红润,已然没有了先前的苍白之色。
厉儿凑到床边,好奇地说:“娘,这看着不像是我们村的人呐。
陈大娘点点头应着:“确实,这一地带的人我都认识,这孩子是个生面孔。”
厉儿眼睛一亮:“我去给这位哥哥倒杯开水喝吧。”
“好,我把他搀起来。”娘说着,轻轻将少年扶着坐靠在床头,少年的眼睛依旧闭着。
很快,厉儿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开水走了过来。陈大娘吹了吹开水,用手轻轻将少年的嘴扒开一点,缓缓把温水倒进他的嘴里。
过了良久,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迷茫地扫过四周,心底满是疑惑:“这是哪里?”他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身,正细细打量周遭,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大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走了进来。
看见少年苏醒,陈大娘又惊又喜,连忙将鸡汤放在桌边,快步上前问道:“孩子,你可算醒了!你刚才在雪地里晕倒了,我把你背了回来。”她打量着少年陌生的模样,又忍不住追问,“孩子,你的家人呢?”
少年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又混乱:“我……我不知道……我头……我的头好晕好疼……”话音未落,他脸上便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后背瞬间冒出冷汗,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嘴里不住地低吟:“疼……好疼……”
陈大娘见状,心里一紧,急忙上前想扶他,又怕碰疼了他,只能焦急地说:“孩子,这是怎么了?怕是在外面受凉太久,发烧了,等着啊,大娘这就去给你熬点药!”
过了不久,一间简陋的木屋房门被轻轻推开,丽儿端着个小布包走了进来。刚一进门,她就看见床边的少年正痛苦地捂着头,脸色苍白,顿时慌了神,小跑到床边急切地问:“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很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娘,我这就去叫娘过来!”
说完,丽儿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娘!娘!你快来看看这个哥哥,他好难受啊!”
喊声刚落,陈大娘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推门而入,脚步匆匆却稳当:“来了来了!娘刚去给他熬了驱寒退烧的药。来,孩子,先把这药喝了,喝了就舒坦点了。 她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托着药碗,用小勺舀起药汁,吹了吹凉,才慢慢喂到少年嘴边。喂完药,她又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柔声说:“你先躺着吧,坐起来怪冷的。你这是发烧了,现在最需要养身体。我们不打扰你了,快睡着吧,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陈大娘把站在一旁的丽儿拉到身边,低声问:“这位哥哥记不清以前的事了,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亲人,我们先把他安置在家里照顾,好不好?”丽儿眼睛一亮,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用力点头:“好啊好啊!我想和哥哥一起玩!”
陈大娘笑着摸了摸丽儿的头,目光转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可真可怜啊,不仅失了忆,还差点冻死在雪地里。老天爷保佑,可别再让这孩子受什么罪了。”
第二天一早,推门望去,天地间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只是那漫天飞雪已然停歇,空气冷得像冰,吸一口都能冻透肺腑。
少年躺在床上,不知醒了多久,他缓缓撑着胳膊坐起身,后背倚在墙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周身静得像融进了这冷寂的清晨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雪地上,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也被这白雪冻成了一片空白。
陈大娘推门走了进来,笑着说:“孩子,你醒了?这时候也不早了,赶紧起来吃饭吧。”
少年抬眼看向陈大娘,声音轻缓:“好,我这就起来。”他掀开被子坐起身,在床边慢慢穿好草鞋,又转头将被子细细舒展开,平平整整地铺在床上,这才推门而出。
门外,一张不大的餐桌旁,摆着两盘简单的菜,三个凳子——显然是特意多添了一个。陈大娘和丽儿正坐在桌前,双眼直直望着他,那模样,仿佛就差他一人,就能开饭了。
“这是厉儿,叫陈厉,”陈大娘指着身边的儿子介绍,“你叫我陈大娘就好。”
少年空洞的眼神里,忽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他看着二人,轻声说:“陈大娘,早上好。厉儿,早上好。”
厉儿立刻扬起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挥着手招呼:“哥哥,先坐吧,吃饱饭再说。”
少年走到桌前坐下,碗里盛着一碗稀饭,米只占了碗的一半,可他低着头,吃得比什么都香。
陈大娘看在眼里,柔声问:“孩子,这饭合你胃口吗?”
少年用力点头:“很好吃。”
“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停下筷子,思索了片刻,眼神又黯淡了些,轻声说:“我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陈大娘叹了口气,语气越发温和:“孩子,你这是失忆了,先暂时住在我们家吧,这大雪天的,别再冻坏了。”
陈大娘看着少年茫然的样子,思索片刻,柔声说:“孩子,既然你记不起名字,也没有名字,大娘给你取一个怎么样?就叫南恒吧——‘南’如南方的松树般坚韧,‘恒’盼你往后有恒心有毅力,好好活下去。”
少年愣了愣,空洞的眼神里泛起一点微光,他轻轻念了一遍:“南恒……我的名字,是南恒。”丽儿立刻拍着手笑:“南恒哥哥!这个名字真好听!”
陈大娘见他念着名字,眼神里有了点活气,欣慰地笑了:“对,就叫南恒。往后啊,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厉儿扒着碗沿,黑亮的眼睛里满是雀跃,脆生生地喊:“南恒哥哥!这名字真带劲!跟咱后山的松树似的,有恒心,站得稳!”
南恒低头看了看碗底,半碗稀饭吃得干干净净,指尖在粗糙的碗沿上轻轻蹭了蹭,声音虽轻却清晰:“谢谢陈大娘,谢谢厉儿。”
陈大娘擦了擦桌子,笑着说:“客气啥,往后都是一家人。你身子刚好点,一会儿跟厉儿去院里扫扫雪,活动活动筋骨,总躺着也闷得慌。”
厉儿立刻跳起来,抄起墙角的小竹扫帚,扬了扬下巴:“南恒哥哥,走!咱把院儿里的雪扫开,还能堆个大雪人呢!”
南恒点点头,跟着厉儿走出屋。雪后的阳光洒在白茫茫的院子里,晃得人眼睛微微发暖。厉儿已经抡起扫帚扫了起来,雪沫子溅了他一裤腿,他却毫不在意,转头朝南恒喊:“哥哥,你就扫这边,咱比赛谁扫得快!”
南恒看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又看了看厉儿劲头十足的样子,慢慢拿起墙角另一把扫帚,学着厉儿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扫了起来。扫帚划过雪地的“沙沙”声,伴着厉儿的笑声,在这雪后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