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魔界之旅虽然让他成功化形,却让他多了一份迷茫和不解。
游历在魔界各处,他没有感受到如仙人两界老者渲染的那种阴致可怖,没有颓废荒芜,没有暴力争斗;与外界之隔一层水面,魔界的一切只像外界的阴阳反转,即便终日无晨光,却反射着生命汇聚的微光。
若三界大门相互通畅,魔界的模样会不会有所不同?他真心这么思考着。
即使身为异族,他在魔界的修行却没受到任何阻碍,反而一切顺利;各处资源能量任他汲取,在这里他感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自由和随性。在魔界逗留的三月,他神识中那棵瘦小的紫檀树逐渐长得参天,他真切地感受着,
一日,他选择在尸山调息打坐。这山虽名为石山,却是魔界生气最重的地界,他隐约能感受到,传说的魔灵大概就在此处,至于那魔王——大抵也在此居住。但他并不慌张,他相信魔王不会无聊到来理睬他这个尚未化形的异族灵物。
调息间,他忽而听到一丝熟悉的声响,睁开眼,远处闪过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一头白鹿一跳一跳地跃入灌木。他确信自己没看错,在好奇心和潜意识的驱使下,他起身追了上去。
那鹿在前面跑着跳着,那树在后面追着赶着,两者一起向尸山深处走去。
白鹿跑得很快,他追的很是吃力,在经过一处陡峭的拐角后,那鹿便消失不见了。路上不见踪影,向下是悬崖,向上是峭壁,它能去哪?在他惊讶之余,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跟着我?”他抬头,看见一双深邃的金色瞳孔,和一抹狡黠的微笑。那是个女孩,披着齐肩红发,腰间别着两支玉笋般的透明短刃,头顶有一双透明色的鹿角。化形自如且能飞行,灵物特征即将炼去——此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他张张嘴,却没说什么,木讷地停顿几秒,他转身向外走去。
好笑的是,这下轮到女孩跟着他了。起初只是跟着,走的路多了,女孩一跃挡在他面前,定定地注视着他。他后退两步,女孩却凑上前,对着他颈间嗅了嗅,这一举动让他猝不及防,本能地向后仰倒。
“你是树吗?”看着倒在地上的他,女孩笑了起来,“很香的味道呢。”说完竟起身压在他身上,两双眸子越凑越近,她在看他眼中的化形印记。“但你没有化形呢。”女孩认真地看着他,挑了挑眉,像是惋惜,又像是不屑。
他红了脸,憋了半天,只吐出两个字:“起来。”
她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这吓了他一跳。
“我来帮你吧,”她的笑容带着狡黠,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毕竟在这尸山住久了,太无聊了。”说完一把拉起他。
她带着他走过大半个尸山,来到一处山谷,这谷四面被高耸山脊包裹,一柱微光从上方射入,宛若天光倾注。谷底生满龟背竹和藻蕨,四周全是黄铜青石,空气里也散逸着水汽的清甜。刚踏入这山谷就让他眼前一亮,体内能量像获得呼应,变得澎湃起来——三界之间竟有如此与他属性契合的地方!若能早日发现这地界,他也不必一直发愁面临成为“死人木”。
“来吧,”她领着他走到山谷中间,站在天光中央,“试着化形吧,我在旁边守着。”
化形大劫,绝非儿戏。成,则修为巩固,未来修炼事半功倍;败,则修为大退,未来修炼事倍功半。常理来说,渡经化形大劫时必须有亲近信任之人做护法,确保化形过程不被打扰且没有威胁。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又一挑眉,笑着说:“尽管放心,我不缺家具料子。”那话语里带着戏谑,让他有些不舒服,但转念一想,眼下天时地利兼备,只差人和——眼前之人的修为他无法看穿——这却恰恰证明她修为的高深。
“有劳了。”他席地而坐,调息,潜入神识之域,来到那棵紫檀树下。他伸手扶上树干,那树也生长出新的根系和枝叶,他的手牢牢嵌入树干。他感受着蜕变化形的历程,他如鲸吞般吸食着周围的力量,他能听到远处悠悠的鹿鸣。
化形起初如以往顺利,进入中后程,即便周围有如此契合且丰富的资源,他却仍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紫檀木的成熟周期极其漫长,对资源和环境的需求极为苛刻,可他却执拗地住在家山,住在那片对他来说并不富饶的土地。
任性的代价。他想着。只觉躯体内钻心地疼着——那是力量强行灌入腐朽空心的疼痛感。
衣间一片缡缎飞舞出,轻轻落在他额头,与此同时,神识之域里降下一片清雨。
见他面露痛苦,她起身走到他身后,从后扶住他的肩膀,屏息凝神,让体内的飞麝火蔓延进入他的神识之域。
树的本能是畏惧火焰的,但空心的死人木却需要火焰将腐朽的空心燃尽。
那清雨和烈火同时存在,那树却安然无恙。
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半噩梦,一半空梦;他再睁眼时,已可以紧握双手。
天光大亮,他艰难站起身,只觉得浑身疲软。她盘腿歪坐在一边平坦的石台上,眼里含笑地看着他。“醒了?行了?”语气中还有些调侃,但这次没有戏谑。
他第一次露出轻松自然的微笑。“谢谢。”
她跳下石台,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我们算认识了,”她来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我叫岑归月,你叫什么?”
他看了一眼那只白皙的手,又看看女孩狡黠的笑脸,伸手握住。
“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