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流愈说。
这是一种怎样的语气呢?有遗憾有凝重有叹息。还有他眼里我所不晓得的复杂情感,和冷漠如寒冰一样的表情。
我不由握紧了拳,哪怕手无寸铁,也要拼力一战。为了,我怀中这个女孩。
一只手,枯瘦如柴的手,穿过了房门,接着是另一只,动作缓慢而赋有节奏感,两只手摁住门的内里,刹那,一个人已经从门里闪了进来。
他长的瘦弱矮小,灰色的斗篷把全身罩起来,脸也融进阴影里模糊不清,他的进入,迫使整个房间都潮湿阴冷起来,仿佛黑色的潮水涌入,吞噬着空气和热度。
“贪吃的人真多,没想到你也是。”流愈说,语气冷酷嘲讽。
“啊……不能这么说,像这样的美味,谁能够放过呢?谁会放过?”沙哑的声音仿佛迟暮老人,又像金铁摩擦,刺激着耳膜和神经。
“这只是你的诡辩。”房主不为所动。戒备的看着他。我可以看到他额头的青筋,以及绷紧的身子。
“诡辩?奥……你怎么说,都可以。”灰衣人笑了,发出咯咯的声音,“拖延只会让更多的人来,她死的会更痛苦,你等的及,她等的及吗?”伸出枯瘦的如同树枝般的手指指向靠在我臂膀上的流光。
我看着怀里的女孩,她的脸色已经白中透青,呼吸紊乱,额头冒出很多虚汗,染湿了我的衣服。
但半睁的眸子虽然暗淡却保持着镇静理智,说明情况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你走。”流光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开口了,嗓音沙哑,神色平静。
“光……”流愈讶异的低声道,也不顾灰衣人的存在,只是看着流光,眼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你走。”流光打断他,侧过头不去看房主的眼神,只有我知道她此刻说话多么困难,每一个字都要竭尽全力才说出口。她的身体在发抖。
我握着的手也渐渐冷却。
情况并没有表面那么好。我想。
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一下笼罩了我的心,这样的流光还在替别人着想,还在逞强,哪怕现在是她的死局。
“活着。”流光想笑,结果只是扯了扯嘴角,就脸色发白,她因为隐忍着疼痛,手握紧了我的,指尖苍白,我感到传来的疼痛,紧紧回握住她,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她的痛苦。
“光……”流愈深深望了流光一眼,眼中那种情绪在不断放大,仿佛要燃烧起来又似乎凝结成冰。我居然看见,他红了眼眶。一个有泪不轻弹的男儿,他想哭。
他疾步走到我们面前蹲下,极快的握住女孩的另一只手,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似乎有一道光在女孩的手背闪烁着,然后,流愈就像一阵风凭空消散。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头一次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而只是沉默。
不能说他苟且偷生,有个能活下去也是好的,至少,他能够代替我们看着这世界。
我不知道流光为什么选择把我留下,也不知道流愈眼中泛红的泪代表什么,我只知道,现在至少我,还陪着她。这个救过我性命的女孩。
哪怕未知的恐惧如影随形。
哪怕最初的起因是她。
我不后悔,至少现在是。
“走了啊?早如此多好,现在多麻烦,只能分食啦。”灰衣人发出一声叹息,说着摇摇头,手向虚空一探,握住一柄形似木棍的东西,上面刻满扭曲晦涩的文字,不知道写的什么。接着他用木棍轻点地面,一道悦耳的翁鸣随之浮出,像水波一般一圈圈扩散。
许多的人影像接触不良的电视一般闪现又消退,若隐若现,最后渐渐清晰起来,显出实体。
“诸位不必躲藏了,老夫知道你们为何而来。”灰袍人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语气带笑。
“明白就好。”其中一个人说道。
“只是分食,总要有个方法。”灰袍人说,轻摇着手里的木棍,赋有节奏韵律。
“老家伙,别耍花招。”另一个体型偏胖的人说道。
“不不不,这怎么是花招呢?”他用空着的手指扫过众人,“你们这么多人,我能全身而退?答案你们都晓得呀。”灰袍人笑得自在,“不能啊。”
“你说说看,怎么分?”有人托着下巴问。
“这个好说,关键是,我们得先解决一个问题。”灰袍人继续道,他顿了顿,等大家都看向他时,才道,“这个人类要怎么解决?”他把那只僵硬枯瘦如柴的手指移向我。
看不到他的容貌,但是我却感觉到他阴冷狠毒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是有生以来我所感受到最阴险的眼神。
“那还用讲,直接抽出记忆丢掉不就好了?”
“就是啊……”
“这算什么问题?”
一时间围绕着我的人们议论纷纷,讨论的话题也是如何处理我。我对此充耳不闻,只看着流光的眼睛,随时观察她的情况。她似乎感觉到我在看她,有些散漫的深思凝聚了些,她极其缓慢的挪动眼珠,看着我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话,但只有口型,我看不懂。
“什么?”我低声问,把耳朵凑近她唇边,想要再听一次。却久久得不到回应。室内也不知何时没了声响,一片死寂。我抬起头看她的眼睛,她没有动,只是盯着一个方向,眼中似乎有惊讶,困惑,不安,追问,好多种情绪交织,我不能一一分辨。
无果,只得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然后忘记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反叛。”我脱口而出,看着面前穿着一身黑衣的青年,仿佛被胶粘住再也移不开。
“软弱。”对方若无其事的说,一边拉了拉衣领,居高临下的俯视我,像小时候一样,傲慢冷酷,叛逆极端。
“好久不见。”他说,还是那副讥讽的表情,英俊的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一成不变的眼神“你还是一样。不堪一击。”
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不受控制的绷紧了心里的那根弦,长久不变的心境像崩解的岩石片片碎裂,露出里面茫然和脆弱的石心。
我曾经想象过多少次遇见,他会正视我,他从未承认的弟弟,然而,所有的期许在现实面前多么可笑?我沉默,握紧了空着的那只手的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不知疼痛,或许已经麻木,因为心。
“是啊……我还是这样,”我低笑,“不是你。”我隐忍着心底沸腾的火焰,平静的说。直视他的眼睛,“游天。”
三年之后我们的这场相遇,从未预料的相逢,竟然是在这里,作为他的敌人,而他,也是分食流光的其中之一,我们,终归还是站在了相互对立的一面。
如果可以,宁可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