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脱单派对，设在一家灯火辉煌的高级会所里。我按照沈星回给的地址，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推开那扇沉重的包厢门时，陆熠晏他们还没到。
震耳的音乐和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
“弟妹来了！”沈星回眼尖，第一时间发现了我。他是个典型的自来熟，一双桃花眼仿佛时刻都在放电，笑起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雅痞气质。
他热情地把我从门口拉进去，不由分说地按在主位旁边的沙发上，然后挨个给我介绍在座的几位，都是陆熠晏的同事和发小。
其中一个叫程澈的副驾驶，看到我时眼睛瞪得像铜铃：“嫂子？你就是嫂子？我靠，老大这是走了什么通天狗屎运，闪婚就娶回来一个仙女！”
他的咋咋呼呼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让我本就局促的心情更加无处安放，只能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包厢里很热闹，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但我却像被一个无形的罩子隔绝在外，心思完全不在酒桌上的推杯换盏。我时不时地解锁手机，一遍遍刷新着航班动态，计算着陆熠晏那架CZ3974的落地时间。
我的世界，在等他的航班落地。
晚上十点零五分，手机在掌心轻轻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跳出陆熠晏的微信头像，还是那张清冷的默认头像。
【落地了。】
几乎是同时，第二条消息紧跟着弹了出来。
【定位.jpg】（浦东国际机场T2航站楼的定位）
像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等到了塔台“准许落地”的指令，稳稳地回到了地面。这是我们管制员和飞行员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落地报平安。他居然……一直都记得。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片刻，最终敲下一行字。
【辛苦了，等你。】
发送成功的瞬间，我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太过自然亲昵。我们只是“契约夫妻”，我这样回复，是不是太越界了？
我正懊恼地想要不要撤回，包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陆熠晏走了进来。
他依然穿着那身深蓝色的飞行员制服，肩章上代表机长的四道杠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长途飞行的疲惫在他英挺的眉宇间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却丝毫没有折损他的英俊，反而增添了几分禁欲的性感。
喧闹的包厢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他一进门，那双深邃的眼眸就穿过缭乱的光影和攒动的人头，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我的位置。
“哟！我们的新郎官终于舍得来了！”沈星回第一个反应过来，怪叫着起哄，“来晚了，自罚三杯！不，直接吹一瓶！”
陆熠晏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起哄，长腿一迈，径直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他在我身边坐下，沙发微微下陷。很自然地脱下笔挺的制服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一股混合着机舱特有的干燥空气、淡淡的燃油味和清冽雪松冷香的味道，瞬间将我密不透风地包围。
“等很久了？”他低头问我，刚结束飞行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羽毛轻轻搔过我的耳膜。
“没有，我们也刚到一会儿。”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陆哥，不够意思啊！藏着掖着这么久，今天总得介绍一下吧？”程澈挤眉弄眼地起哄，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射。
陆熠晏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让程澈立刻缩了缩脖子。然后，他转过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出手，将我放在膝上的手整个包裹进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而温暖，指腹和掌心带着一层薄薄的茧，是常年握着飞机驾驶杆留下的痕迹。那粗粝的触感，让我的指尖微微发颤。
“我太太，苏语浠。”他对着满屋子的朋友宣布，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
我的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失控狂跳。他就这样，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将我划入了他的领地。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陆熠晏被灌了不少酒。他酒量极好，几乎是来者不拒，但那张俊美的脸庞也渐渐泛起了薄红。
我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伸手想去拦，他却反手握住我的手，对我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没事。”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话题也渐渐变得大胆起来。
“老大，说真的，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决定结婚了？”程澈已经喝得大舌头了，“之前给你介绍那么多名媛千金，你眼皮都不抬一下。怎么就……对嫂子一见钟情了？”
“对啊对啊！”沈星回也跟着凑热闹，“快从实招来，你们俩到底怎么认识的？谁追的谁？这么大的瓜，可不能让我们兄弟蒙在鼓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我们身上，充满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攥紧了被他握着的手。我们是相亲认识，第二天就领证的闪婚。这说出去，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太过草率和儿戏？
我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措辞，身边的陆熠晏忽然低笑了一声，开口了。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他有些迷离的眼。他侧头看着我，缓缓说道：“我追的她。”
我：“？”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包厢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哗然。
“我靠！真的假的？老大你居然会主动追人？”
“爆炸性新闻啊！快说说，追了多久啊？”
陆熠晏没有理会那群人的鬼哭狼嚎，他只是看着我，眼神专注而深邃，像一片沉静的夜空，要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
他微微俯身，凑到我耳边，温热的呼吸带着浓浓的酒意喷洒在我敏感的耳廓上。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顿地低声说：
“追了八年。”
轰——！
我的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他……说什么？
八年？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所有混乱的思绪。
难道……
我猛地想起大学时代，那场航空知识讲座，那个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穿着白色T恤的清瘦身影。难道那个时候，他就……
我的心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我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他，想从他那张被酒精染红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的眼眸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几乎要化不开的情绪。
那晚，陆熠晏毫无意外地喝醉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沈星回的帮助下，把烂醉如泥的他从会所里弄出来，塞进了回家的车里。
他很高，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吃力地搀扶着他，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浓郁的酒气和熟悉的雪松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心悸的味道。我的脑子里，一直嗡嗡地回响着那句“追了八年”。
回到家，我几乎是把他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给他胡乱盖上毯子，又转身去厨房，凭着记忆给他煮了一碗醒酒汤。
等我端着汤出来时，他半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我把汤碗放在茶几上，在他面前的地毯上蹲下，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没有了白天的清冷和克制，他喝醉后的眼神，像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又像迷失在航路上的幼兽，带着几分脆弱和……执拗。
他伸出手，动作快而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苏语浠。”他叫我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含糊又清晰，带着滚烫的温度。
“嗯？”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别走。”
“我不走，我在这儿。”我轻声安抚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他却像是没听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猛地将我拉向他。我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膝盖撞上他的腿，离他极近。
“为什么……一直不理我？”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委屈，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我彻底懵了：“我没有不理你啊。”我们昨天才……
“你有。”他固执地打断我，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毕业典礼那天，我去找你，你跟一个男生说笑着走了。”
我的记忆瞬间被一道闪电击中，猛地被拉回了八年前那个闷热的毕业日。那天，确实有个同系的师兄来找我，说是讨论毕业论文的修改意见。我当时……好像是为了躲避一个学弟的当众告白，才匆匆跟着师兄离开的。
难道那个被我当众拒绝、连脸都没看清的学弟是……
我的心猛地一缩，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还有，”他像是要将积压多年的委屈一次性倒出来，继续控诉，“我飞你的扇区，飞了那么多次，给你发了那么多条‘落地平安’的私信，你一次都没有回过我。”
我彻底傻眼了。我们单位和航空公司之间确实有内部通讯软件，俗称“陆空对话框”。我确实收到过很多来自飞行员的落地感谢信息，但工作繁忙时，我从来没仔细注意过发件人是谁，基本都是助手用我的账号统一回复“不客气，航安”。
原来……那些被我忽略的、成百上千条的信息里，有他发的。
“我……我不知道是你。”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红了。
“我知道。”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苦涩和自嘲，“所以我只能去相亲。”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去见一个……我等了八年的姑娘。”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堤而出。
原来，这场长达八年的暗恋，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原来，我小心翼翼藏在心底，不敢触碰的月亮，也一直在用他的方式，温柔地，固执地，注视着我。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眼里的水光，再也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抚上他滚烫的脸颊，然后，不顾一切地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的嘴唇很软，带着清冽的酒气和一丝苦涩。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仿佛沉睡的火山瞬间苏醒，猛地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不同于白天的克制和疏离，此刻的他，热烈、霸道、甚至带着几分疯狂。他一手扣住我的后脑，一手揽住我的腰，用一种近乎啃噬的方式，吻得我几乎要窒息。这个吻里，有八年积压的思念，有无数次错过的不甘，有失而复得的狂喜，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吞噬殆尽，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矜持都土崩瓦解，只能本能地，笨拙地回应着他。
客厅明亮的灯光，毫无保留地照着我们交缠的身影，也彻底照亮了我心中所有晦暗不明的角落。
闪婚，契约，不熟悉……
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化为齑粉。
我只知道，我爱了八年的人，原来也用他的整个青春，爱着我。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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