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舟的目光在孩子懵懂的小脸与楼昭苍白的面容间反复拉扯，指尖蜷缩了无数次，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底翻涌的疼惜。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把她给我吧。”
楼昭心头一喜，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楼念初递过去。
沈云舟伸手接过，动作笨拙却格外轻柔，生怕弄疼了这个小小的生命。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极了自己，眼角的红痣与楼昭如出一辙，软糯的咿呀声像羽毛般轻轻挠着他的心。
连日来的怨怼与冰冷，在这一刻悄然消融了大半。
楼昭看着他专注的模样，知道机会来了。
她忍着肩头的剧痛，趁着他全心注视孩子的空档，悄悄往前挪了两步，距离他越来越近。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那是她日思夜想的气息。
“站住！”
沈云舟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
“你站那儿别动！”
楼昭的脚步一顿，眼底的水光愈发浓郁。
她咬了咬下唇，脸色白得几乎透明，抱着伤口的手微微颤抖，身体晃了晃，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阿舟……”
她声音微弱，带着浓浓的委屈与思念。
“我好痛……我只是想靠近你一点点……”
话音未落，她便顺势往前一扑，像是体力不支即将晕倒。
沈云舟下意识地想伸手扶，可想起她之前的欺骗，又硬生生忍住，只是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半步。
楼昭扑了个空，却借着这个势头，跌跌撞撞地靠到了他面前。
她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带着哽咽：
“我好想你，阿舟……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想我们的念初……”
她说着，微微踮起脚尖，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就要吻上他的唇。
沈云舟瞳孔一缩，猛地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的声音瞬间冷硬下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你别靠近我！”
他抱着孩子又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眼底满是抗拒与失望：
“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啊！”
楼昭的动作僵在半空，唇瓣落空的冰凉与他冰冷的话语像一把把尖刀，刺得她心头剧痛。
她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知道此刻不能再强求。
她缓缓直起身，泪水无声地滑落，脸上却露出一丝凄然的笑意：
“好，我走。”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怀里熟睡的女儿，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单薄而孤寂，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肩头的纱布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沈云舟抱着孩子，看着她就这么听话地离开，没有丝毫留恋的样子，心头莫名地泛起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他想喊住她，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被她欺骗，不能再对她心软。
自那天以后，楼昭果然没有再出现过。
只是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人送来各种东西——适合沈云舟调理身体的补药、婴儿所需的衣物布料、新鲜的瓜果点心，甚至还有他以前爱吃的桂花糕。
送东西的人从不进屋，放下东西便走，只说是殿下吩咐的。
沈云舟看着那些熟悉的东西，心头五味杂陈。
他嘴上说着不要，却还是忍不住收下了，尤其是那些给孩子的物件，他更是小心翼翼地收好，每天都会拿出来看看。
他知道，这是楼昭在以她的方式关心着他和孩子，可他依旧无法轻易原谅她当初的欺骗与伤害。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几日，楼昭派来送东西的侍卫却渐渐没了踪影。
起初沈云舟以为是府中事务繁忙，可一连三天都没见到人，也没收到任何物件，他心底的不安便像潮水般渐渐涌了上来。
他会下意识地频频望向院子门口，哪怕手里正抱着楼念初喂奶，目光也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那些补药、布料、桂花糕，以前他总故作冷淡地收下，可真当这些关心戛然而止，他才发现，早已习惯了这份无声的牵挂。
他甚至会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楼昭的伤口出了问题，还是她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份不安在傍晚时分达到了顶峰。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院子里，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暖黄。
沈云舟正抱着楼念初坐在石凳上，教她认院子里的花草，忽然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心头一紧，猛地抬头，却见那侍卫神色凝重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仆从，手里捧着一大堆东西——有女儿穿的新做的锦绣小衣，有他惯用的安神香，还有一匣子他最爱的桂花糕，甚至还有一块绣着双鸳鸯的锦帕，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楼昭亲手所绣。
“沈公子。”
侍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将东西一一放下。
“殿下说，这是最后一次送东西来了，她以后不会再打扰公子了。”
“最后一次？”
沈云舟的心脏猛地一沉，手里抱着的拨浪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楼念初被吓了一跳，瘪了瘪嘴，小声哭了起来。
可沈云舟此刻早已顾不上安抚女儿，他猛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侍卫面前，眼底满是慌乱：
“为什么？她为什么说这是最后一次？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侍卫垂下眼帘，声音低哑：
“公子，殿下她……她要活不久了。”
“你说什么？”
沈云舟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冰凉。
“什么叫活不久了？她的伤不是已经好转了吗？”
“殿下的旧伤突然复发，还引发了感染，高烧不退了三天三夜。”
侍卫的声音带着哭腔，刻意加重了语气。
“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殿下说，不想再叨扰公子，也不想让您看到她狼狈的模样，这最后一批东西，是她能为您和公主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沈云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身后的石凳才勉强站稳。
脑海里瞬间闪过楼昭离开时单薄的背影，闪过她肩头渗血的纱布，闪过她含泪的眼睛和那句卑微的“我好想你”。
原来她的脆弱不是装的，原来她的伤口真的那么严重。
他之前还在怨恨她的欺骗，还在抗拒她的靠近，可此刻听到她命不久矣的消息，所有的怨怼都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慌与心疼。
“她在哪？”
沈云舟猛地抓住侍卫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肌肤，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
“她现在在哪？带我去见她！”
侍卫似乎早有准备，立刻点头：
“殿下在太女府的内室静养，属下这就带公子过去。”
沈云舟来不及多想，连忙将哭着的楼念初抱进怀里，快步朝着门口跑去。
他甚至顾不上收拾地上的东西，也顾不上自己还穿着一身素色布衣，满心满眼都是“楼昭要死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他不能让她死，绝对不能。
她是他的爱人，是他们女儿的娘亲。
她要是死了，他和念初怎么办？
谁来保护他们？
那些曾经的伤害与欺骗，在生死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
马车一路疾驰，沈云舟抱着楼念初，手指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楼念初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渐渐停止了哭泣，乖乖地靠在他怀里。
抵达太女府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府内一片寂静，只有内室的方向亮着一盏昏黄的烛火。
侍卫领着他快步走去，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沈云舟的心跳越来越快，脚步也越来越急。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楼昭。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眉头紧紧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微弱而急促，肩头的纱布又渗出了淡淡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永远闭上眼。
听到动静，楼昭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
她早已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也感受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她强忍着心头的激动，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假装陷入了昏睡。
沈云舟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模样，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楼念初放在床边的摇篮里，然后俯身，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她。
“楼昭……”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
“你醒醒，你别吓我……”
他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心头一紧。
“你不能就这么死了，你听到没有？”
他哽咽着，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你死了，我和女儿怎么办？谁来保护我们？楼昭，你不能死！”
他想起她之前为了保护他所做的一切，想起她独自承受的朝堂纷争，想起她受伤时苍白的面容，心头的愧疚与心疼愈发浓烈。
“我知道错了，楼昭。”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悔恨。
“我不该怪你，不该对你那么冷漠，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你醒醒，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她的袖口。
而躺在床上的楼昭，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哀求与忏悔，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和泪水的滚烫，心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喜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她赌赢了。
他终究还是在意她的，终究还是放不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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