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梧桐巷时,林晚星的白发已比枝头积雪更盛。
拆迁后的巷口只剩那棵老梧桐,枝桠遒劲地刺向铅灰色天空,雪花簌簌落在她佝偻的肩头,融化成冰凉的水珠,顺着皱纹深刻的脸颊滑落,像极了那年葬礼上,苏念脸上混着雨水的泪。她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怀里紧紧揣着那个磨得发亮的锦盒,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盒面的纹路,仿佛能触到当年苏念递来锦盒时,指尖的微凉。
巷口杂货铺早已不在,老旧收音机的戏曲声成了遥远的回忆,如今只剩风声穿过梧桐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时光的叹息,又像是苏念轻得像风的声音。林晚星缓缓走到树下,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下,树干上还留着她们当年刻下的“晚”和“念”,字迹被岁月磨得浅淡,却深深嵌在她心底,从未褪色。
“念念,今年的雪,比我们小时候那场大多了。”她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说过,要一起堆个像我们一样的雪人,给它戴我的围巾,你的帽子。可你看,雪都落满枝头了,我还是一个人。”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冰凉刺骨,让她想起十三岁那个冷雨黄昏,苏念睫毛上沾着的雨珠,像碎钻,带着倔强的脆弱。那时她递出巧克力,说“我罩你”,以为这样就能护着这个孤苦的女孩一辈子;那时她们在梧桐树下背书、分享心事,在日记本里写下对未来的憧憬,以为日子会像梧桐叶一样,落了又生,绵延不绝。
她慢慢打开锦盒,里面的碎玉被红绳系着,依旧是当年的模样。一半刻着“晚”,一半刻着“念”,断裂的边缘早已被摩挲得光滑,却始终无法拼接完整,就像她们被误会斩断的友谊。林晚星将碎玉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微弱的跳动,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混着雪花,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念念,我后来常常想,若当时没有那些照片,若我能多给你一点信任,若我没有那么冲动地说‘再也不是朋友’,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想起十八岁那个夏天,顾言甩在她面前的照片,想起出租屋里苏念穿着红裙的模样,想起自己转身时,身后苏念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时的她被仇恨和绝望冲昏了头脑,看不到苏念眼底的慌乱和无助,看不到她攥紧裙摆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看不到她那句“对不起”里藏着的千言万语。
“你说你有苦衷,可我没听。”林晚星哽咽着,声音颤抖,“我以为你背叛了我,以为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抵不过顾言给的富贵。可我后来才知道,你是为了我妈妈的医药费,为了找到你的父亲,才被顾言要挟;才知道你给我的钱,有你打工的血汗,有你卖血的温热;才知道你穿那些昂贵的衣服,是被逼的,你深夜外出,是在寻找父亲的线索,甚至被流氓骚扰也只能默默忍受。”
碎玉在掌心冰凉,像苏念最后时刻冰冷的手。她想起在国外医院里,苏念瘦得脱了形,呼吸微弱,却还笑着对她说“不怪你”。想起苏念最后说的那句“我好想再和你一起看一次梧桐巷的雪”,想起她抬起手想抚摸自己的脸颊,却无力垂落的瞬间。那一刻,她才明白,苏念的守护,是用隐忍和牺牲筑起的城墙,而她,却亲手推倒了这道墙,将两人都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若当时没有误会,我们会不会考上同一所大学?”林晚星望着飘落的雪花,眼神空洞而迷茫,“会不会租一间带阳台的小房子,养一只像当年那样的橘猫,阳台种满你喜欢的满天星和我喜欢的向日葵?你会不会成为一名医生,治好很多受伤的生命,我会不会成为一名画家,把我们的故事画下来?”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结局:阳光透过阳台的窗户,洒在苏念温柔的侧脸上,她穿着白大褂,正在给橘猫喂食;而自己坐在画架前,画笔在纸上勾勒出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空气中弥漫着满天星的清香和向日葵的暖意。她们会在春天一起摘梧桐花,夏天分享一块冰镇西瓜,秋天踩着落叶比赛,冬天一起堆雪人,就像小时候约定的那样,永远不分开。
“可没有如果啊,念念。”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林晚星紧紧抱住锦盒,仿佛抱住了苏念冰冷的身体,“我亲手错过了你,错过了我们的一辈子。你用生命守护我,我却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你,直到你走了,我才知道,你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们的友谊,从来没有。”
雪花越下越大,覆盖了地面,覆盖了梧桐树干上的字迹,也覆盖了林晚星单薄的身影。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混在风雪中,像是在对苏念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念念,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没能护好你,没能和你一起看雪,没能说出口那句‘我懂你’。若有来生,我们不要再有误会了好不好?换我来等你,换我来守护你,换我来告诉你,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念念。”
风穿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苏念温柔的回应,又像是无声的叹息。林晚星靠在树干上,渐渐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块碎玉。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融化成水珠,像是苏念的眼泪,轻轻吻着她的脸颊。
若当时没有误会,她们的结局一定会不一样。可时光无法倒流,误会无法弥补,错过的人,终究再也回不来了。
梧桐巷的雪还在落,覆盖了所有的遗憾和悔恨,也覆盖了林晚星最后的思念。那棵老梧桐依旧矗立在风雪中,见证着一段被误会摧毁的友谊,见证着一场迟到了一辈子的忏悔,在时光的长河里,留下无尽的悲凉和叹息… 2014字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