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壹霖手指轻抚过民间杜撰出的神话的残页,时光宛如倒退一般,回到了最开始那个晚上,那时,他还是个,玄癔录事官。
残页纸质粗糙,边角磨损如絮,上面用朱砂画着模糊的神像,旁边歪歪扭扭题着“千里眼顺风耳镇宅”的字样。指尖触到纸面凸起的墨迹,他抬眼时,殿外的梆子刚好敲过三响。
凌霄殿的玉阶泛着冷白的光,阶前铜鹤嘴里衔的夜明珠,将地面照得纤毫毕现。江壹霖身着玄色录事官袍,腰束墨玉带,步履轻缓地穿过空荡荡的回廊。袍角扫过汉白玉栏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这是玄癔录事官的本分——掌三界隐秘事,行迹需如影随形,静默如石。
殿门虚掩,里面透出明黄的光晕,夹杂着玉帝低沉的话音。江壹霖立在门外,垂手等候。不多时,太白金星掀帘而出,银须在灯光下泛着白,见了他便颔首:“浮癔官,陛下召你。”
他应声入内,殿内香烟袅袅,玉帝端坐于九龙宝座上,面色沉凝。案前站着托塔李天王与哪吒,父子二人皆是甲胄在身,神色肃穆。
“玄癔录事官,”玉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千里眼、顺风耳,三日前未曾到南天门当值,派人去他们府邸查看,已是人去楼空。”
江壹霖垂眸:“臣已知晓,昨日已命属官查过二人仙籍,并无离界记录,仙元印记也未消散,不似飞升或陨落。”
“不止他们。”一旁的李天王上前一步,声如洪钟,“今日辰时,天蓬元帅府邸来人禀报,元帅自昨日未时出府后,至今未归。府中仙仆说,元帅出门时只道去下界云栈洞旧地看看,未带随从。”
江壹霖指尖微顿。千里眼顺风耳职司南天门瞭望,虽仙阶不高,却身负监视三界动静之责;猪八戒虽曾被贬下凡,终归是天庭在册的元帅,仙力不弱。三人接连失踪,且都无明确去向,绝非偶然。
玉帝指尖敲击着宝座扶手,玉质冰凉的声响在殿内回荡:“此事蹊跷,若传出去,恐乱了天庭秩序。你掌玄癔司,专查隐秘疑难之事,此事便交予你。务必查清三人下落,若有异动,即刻回报。”
“臣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江壹霖躬身领命,玄色袍角在地面铺开,如一片沉寂的墨。
出了凌霄殿,夜露已重,打湿了他的发梢。太白金星追了出来,递过一枚玉牌:“此乃三界通行令,可调用各地城隍土地,查访方便些。天蓬元帅之事……需多加留意,他性子虽粗疏,却也不至于无故失联,下界近来不太平,人间有妖邪作祟的传闻,或许有关联。”
江壹霖双手接过玉牌,触手温润,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垂首道:“多谢金星提点,下官谨记在心。”说完,他便转身向玄癔司走去。
玄癔司位于天庭西侧,一座不起眼的石楼,楼外无牌,只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结界。江壹霖抬手按在石壁上,结界泛起涟漪,应声而开。楼内烛火通明,书架从地面堆到屋顶,上面摆满了成册的仙籍与记事簿,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墨香混合的味道。
属官青玄正坐在案前整理卷宗,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躬身:“大人,您回来了。”
江壹霖颔首:“千里眼与顺风耳的仙元追踪可有结果?”
“回大人,已有眉目。”青玄恭敬递上一枚追踪符,“他们的气息最后出现在南天门西侧的云海边缘,之后便断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抹去了,属下无能,未能追查到更多线索。”
江壹霖接过追踪符,符纸呈淡蓝色,上面的纹路断裂在边缘,只余下半截微弱的灵光。“云海边缘是通往下界的偏门,寻常仙官出入需登记,三日前的出入记录可曾查过?”
“回大人,已仔细核查过。”青玄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三日前只有几位星宿轮值出入,并无千里眼、顺风耳的记录,也未见天蓬元帅的出入痕迹。”
江壹霖指尖划过册子上的名录,目光沉凝。没有记录,要么是走了未登记的暗道,要么是被强行掳走,连出入的痕迹都被清理了。他沉吟片刻:“备法器,我去南天门云海边缘查看。”
“是,大人。”青玄应声,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罗盘与一只玉瓶,双手奉上,“大人,这是聚灵罗盘,可追踪残留的仙元与妖气,玉瓶里是凝神露,若遇邪祟干扰可防身,您务必小心。”
江壹霖接过,将罗盘揣入袖中,玉瓶系在腰上:“司中之事你暂且打理,若有异动,用传讯符告知我。”说完,他便转身出了玄癔司,化作一道玄色流光,直奔南天门而去。
南天门的云海翻涌如白浪,西侧边缘的云层稀薄些,隐约可见下方缭绕的人间烟火。江壹霖站在云海边缘,取出聚灵罗盘。罗盘指针飞速转动,最后停在一处云层下方,指针顶端泛起淡淡的灰光。
他纵身跃下云海,玄色袍角在风中展开,如一只掠过天际的孤鸟。下方是连绵的青山,山间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江壹霖落地时,脚步轻得如同踏在棉花上,悄无声息地落在山神庙外。
山神庙的门半掩着,门板上布满了蛛网与划痕,庙内神像早已倒塌,只剩半截底座。聚灵罗盘的指针越发明亮,灰光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金色——那是天蓬元帅的仙元气息,虽淡,却清晰可辨。
江壹霖推门而入,庙内弥漫着一股腐朽与尘土的味道,地面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衣角,是天蓬元帅常穿的杏黄色袍子。他弯腰捡起一片衣角,指尖抚过布料上残留的气息,除了天蓬的仙元,还有一丝极淡的妖气,阴冷刺骨,与寻常妖物的气息不同,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晦涩感。
罗盘指针此时又转向庙后的一处墙角,那里的地面有一块新翻的泥土,与周围的旧土颜色迥异。江壹霖走上前,用指尖拨开泥土,下面埋着一枚银色的铃铛,铃铛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不是天庭之物,也不似人间常见的样式。
他拿起铃铛,指尖刚触到表面,便感到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带着一丝熟悉的邪气。这邪气……与百年前镇压的一只蜃妖有些相似,却又更加精纯,像是经过了炼化。
正思忖间,远处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江壹霖身形一闪,隐入庙内的梁柱之后,收敛了全身的仙元气息。
庙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罗盘,腰间挂着同样样式的银色铃铛。道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秀,神色淡然,正是李墨玺。他走到庙中,目光扫过地面的衣角与翻起的泥土,眉头微蹙,抬手将腰间的铃铛取下,轻轻晃动。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庙内残留的妖气似乎被惊动,泛起一阵细微的波动。李墨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罗盘,指针微微转动,指向庙后的方向。他收起铃铛,正准备向后走,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望向江壹霖藏身的梁柱,躬身拱手道:“阁下既然在此,何必躲藏?晚辈李墨玺,无意叨扰,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江壹霖见被识破,便从梁柱后走了出来,玄色袍角在昏暗的庙内划过一道阴影。
李墨玺抬眼看清他的装束,神色愈发恭敬,再次躬身行礼:“晚辈拜见仙长,不知仙长驾临此处,有失远迎,还望仙长恕罪。”
“不必多礼。”江壹霖颔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铃铛上,“贫道江壹霖,奉旨查案而来。你这铃铛样式特别,不知出自何处?”
李墨玺垂首答道:“回仙长,此乃家师所传法器,名唤摄魂铃,可辨妖邪气息。晚辈偶然察觉此处妖气异常,追踪而来,不想惊扰了仙长,还请仙长海涵。”
江壹霖拿出那枚从泥土中挖出的铃铛,递过去:“你看这枚铃铛,与你的是否同源?”
李墨玺双手接过,仔细端详片刻,恭敬递还:“回仙长,样式与纹路一致,只是这枚铃铛邪气更重,像是被频繁使用过。此铃炼制需以生魂为引,多为邪修或妖物所用,寻常修士极少使用。”
“哦?”江壹霖神色微动,“你可知这摄魂铃的使用者可能是谁?”
李墨玺垂首沉思片刻,答道:“回仙长,晚辈略有耳闻,近来人间有传闻,有位名唤纳兰清的神秘人在暗中收集生魂,修炼邪术,或许与此人有关。只是此人极为隐秘,晚辈也未曾见过其真面目,不敢妄下定论,还请仙长明鉴。”
江壹霖颔首:“多谢道长告知,此番讯息对下官查案颇有裨益。”
李墨玺连忙躬身:“仙长客气了,能为仙长略尽绵薄之力,是晚辈的荣幸。”
江壹霖目光扫过庙后墙角:“此处可有其他异常?”
“回仙长,庙后墙角有一道微弱的空间波动。”李墨玺侧身引路,恭敬道,“像是有人在此开启过传送阵,只是阵法已然消散,只留下些许痕迹,晚辈能力有限,未能探查出处。”
江壹霖走到墙角,俯身细看,地面上果然有几道细微的纹路,若隐若现,是传送阵的残留痕迹。他取出聚灵罗盘,罗盘指针在纹路上方剧烈转动,灰光中夹杂着一丝暗红,那是邪术阵法特有的气息。“这传送阵大致指向何方?”
李墨玺蹲下身,指尖轻触纹路,闭目凝神片刻,起身躬身道:“回仙长,气息过于杂乱,晚辈只能隐约察觉是通往北方的阴寒之地,具体位置无法确定。那处妖气浓重,还夹杂着大量生魂的怨念,想来不是寻常之地,仙长前往探查,还请务必保重周全。”
江壹霖站起身,目光望向北方。千里眼与顺风耳的气息断在此处,天蓬元帅的衣角与摄魂铃也在此出现,传送阵又指向北方阴寒之地,线索已然串联起来。“多谢道长提点,下官谨记在心。”他向李墨玺拱手,“此处之事与天庭要案有关,还请道长莫要声张,若再发现异常,可凭此符传讯于我。”说着,他取出一枚玄色的传讯符,递了过去。
李墨玺双手接过符纸,恭敬收好,躬身道:“仙长放心,晚辈定当守口如瓶,若有任何异动,即刻便用传讯符告知仙长。仙长查案辛苦,还请多保重,晚辈先行告辞,不打扰仙长查案了。”说完,他再次躬身行礼,转身出了山神庙,青色道袍消失在山间的云雾中。
江壹霖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收回目光。李墨玺虽是人间道士,却能察觉如此隐蔽的邪气与空间波动,修为定然不低,且态度恭敬,行事有度,或许日后还有用到之处。他收起聚灵罗盘与摄魂铃,转身也出了山神庙,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北方而去。
北方的阴寒之地,最著名的便是黑风岭。那里常年被黑气笼罩,山高林密,瘴气弥漫,寻常凡人不敢靠近,便是低阶修士也需谨慎行事。江壹霖抵达黑风岭上空时,只见下方黑气翻滚,隐约可见山林间有光点闪烁,像是阵法的灵光。
他收敛气息,化作一道清风潜入黑气之中。黑气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浓烈的妖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生魂哀嚎,令人心神不宁。江壹霖取出凝神露,倒出一滴抹在眉心,顿时感到一股清凉之气蔓延开来,驱散了周身的不适感。
聚灵罗盘的指针此时剧烈转动,指向黑风岭深处的一座山洞。山洞外布置着复杂的阵法,阵纹在黑气中闪烁着暗红的光芒,隐隐可见无数生魂的虚影在阵中挣扎,正是摄魂铃炼制时所用的生魂。
江壹霖绕着山洞外围观察,阵法的气息与山神庙中传送阵的气息一致,显然是同一人所布。他指尖凝起一道仙力,化作一柄短剑,小心翼翼地避开阵眼,从阵法的缝隙中潜入。
山洞内一片昏暗,只有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洞内的景象。洞中央竖着三根石柱,上面分别绑着三个人——正是失踪的千里眼、顺风耳与猪八戒。
三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周身被黑色的锁链缠绕,锁链上布满了符文,正不断吸收着他们的仙元。千里眼与顺风耳气息微弱,仙元流失严重,猪八戒相对好些,只是也显得极为虚弱,偶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唧。
山洞深处,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背对着他而立,黑袍上绣着诡异的银色花纹,与摄魂铃上的纹路如出一辙。男子转过身,面容苍白,眉眼间带着一股阴鸷之气,正是纳兰清。
“玄癔录事官?”纳兰清看到江壹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冷笑,“没想到天庭动作倒是挺快,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江壹霖目光落在石柱上的三人身上,神色冰冷:“纳兰清,你私自掳掠天庭仙官,炼制邪术,可知罪?”
“罪?”纳兰清嗤笑一声,抬手一挥,洞内的黑气越发浓郁,“在这三界之中,弱肉强食便是天理,我不过是取他们一点仙元,助我修炼,何罪之有?倒是你们天庭,高高在上,管天管地,也该尝尝被人拿捏的滋味。”
他话音刚落,便抬手祭出一枚摄魂铃,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石柱上的锁链瞬间收紧,千里眼三人发出一声痛呼,仙元流失得更快了。
江壹霖见状,不再多言,身形一闪,玄色袍角带起一阵劲风,指尖凝起仙力,直取纳兰清面门。纳兰清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挥动黑袍,无数黑色的符文从袍中飞出,如毒蛇般缠向江壹霖。
江壹霖抬手祭出罗盘,罗盘发出一道金光,将符文挡在身前。金光与符文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黑烟弥漫。他趁机欺身而上,仙力凝聚于掌,拍向纳兰清的胸口。
纳兰清被金光所阻,避无可避,只能抬手硬接。两掌相交,一声巨响,纳兰清后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眼中闪过一丝惊怒:“玄癔录事官果然有些本事,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
他猛地晃动手中的摄魂铃,洞内的阵法瞬间启动,无数生魂虚影从阵中冲出,化作一道道黑色的利爪,扑向江壹霖。同时,石柱上的锁链再次收紧,猪八戒猛地睁开眼睛,怒吼一声,体内仙力爆发,竟硬生生挣断了一根锁链。
“孽障!”猪八戒双目赤红,对着纳兰清便冲了过去。他虽仙元流失严重,但毕竟是天蓬元帅,全力一击也不容小觑。
纳兰清没想到猪八戒竟能挣脱锁链,心中一惊,连忙侧身避开,同时催动阵法,将猪八戒困在阵中。“没用的,这摄魂阵能吸收仙力,你们越挣扎,仙元流失得越快!”
江壹霖趁机出手,仙力化作无数利刃,劈向缠绕着千里眼与顺风耳的锁链。锁链被仙力击中,发出刺耳的声响,上面的符文黯淡了几分。他知道阵法是关键,只要破了阵法,锁链便会失去效力。
“想破我的阵?痴心妄想!”纳兰清见状,疯狂晃动摄魂铃,阵中的生魂虚影越发狂暴,不断冲击着江壹霖的仙力防御。
江壹霖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阵法的力量源自摄魂铃与阵中的生魂,若不先解决摄魂铃,根本无法破阵。他目光一凝,身形化作一道玄光,避开生魂的攻击,直取纳兰清手中的摄魂铃。
纳兰清早有防备,将摄魂铃藏在身后,同时祭出一柄黑色的长剑,剑身布满了邪气,直刺江壹霖的要害。江壹霖侧身避开,指尖在剑身上一点,仙力顺着剑身蔓延,试图震碎长剑。
就在此时,被困在阵中的猪八戒突然怒吼一声,体内仙力毫无保留地爆发,竟硬生生撞开了一道阵眼。阵法出现破绽,江壹霖抓住机会,将全身仙力注入罗盘,罗盘发出耀眼的金光,化作一道光柱,直刺阵眼。
“不!”纳兰清惊呼一声,想要阻拦,却被猪八戒缠住,无法脱身。
光柱击中阵眼,阵法瞬间崩溃,无数生魂虚影消散在空气中,留下一声声凄厉的哀嚎。缠绕着千里眼与顺风耳的锁链失去了阵法的支撑,化作黑烟消散。
江壹霖趁机欺近纳兰清,一掌拍在他的胸口。纳兰清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手中的摄魂铃也脱手而出,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