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在身后疯狂摇晃,像无数只拉扯的手。
温念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她不敢回头,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往芦苇荡深处钻,脚下的淤泥越来越深,好几次差点绊倒,全靠攥着的青金石护身符刺痛掌心,才勉强保持清醒。
“温念!停下!”
他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甚至有些破音。马蹄声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声像追魂的鼓点。
为什么要追?
如果是圈套,他该等着祭司动手;如果是真心,他又为何要让她走进这个陷阱?
无数个疑问在脑子里冲撞,后背的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脚下一软,重重摔在淤泥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衣服,混着血黏在皮肤上,又冷又腥。
马蹄声停在了身后。
她能感觉到他翻身下马的动静,感觉到他的脚步踩过芦苇丛,一步步靠近。她没有回头,只是将脸埋进淤泥里,像一只受伤的兽,用最笨拙的方式藏起自己的狼狈。
“别躲了。”他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浓重的喘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你看见了。”
温念猛地抬头,泥水顺着脸颊滑落,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看见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石,“看见你的人把我往陷阱里引?还是看见你……早就和祭司串通好了?”
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白色短打沾满了泥污和血迹,手臂上还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正不断往外渗血。他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痛苦,有愤怒,还有一丝……委屈?
“那是圈套,但不是我的意思。”他蹲下身,想伸手扶她,却被她猛地躲开。
“不是你的意思?”温念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那你的人为什么要听祭司的?你不是法老吗?连自己的卫兵都管不住?”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他。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是,我是法老。”他的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可他们是阿蒙祭司的人,是我父亲留下的旧部,是……看着我长大的人!”
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对着空旷的芦苇荡低吼:“我以为能信他的!我以为他至少会念着一点旧情!”
温念愣住了。
她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背影,突然想起那些关于第18王朝的记载——阿蒙祭司集团盘根错节,几乎把持了半个朝廷,年幼的法老登基后,处处受制于他们,连身边的人都可能是眼线。
那个渔民……或许是他以为可以信任的旧部,却早已被祭司收买。
“我让他来接应你,是想把你送到上游的村落,那里有我的人。”他转过身,眼眶泛红,“我没想到……”
他的话没说完,但温念懂了。
是她太急着否定,太急着将他推开。在这个权力倾轧的宫廷里,他比她更孤立无援,却还要拼尽全力护着她这个“异乡的闯入者”。
后背的疼痛再次袭来,她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他眼疾手快地冲过来,一把将她扶住。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血的温度,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像一道微弱的光。
“别动,你的伤……”他的声音放软了,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后背的伤口,“我带你走,这次我亲自送你。”
温念没有再挣扎。她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原来这个站在权力顶端的少年,也会害怕,也会受伤。
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有些笨拙,却很稳。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阳光晒过的亚麻香气,混杂在一起,奇异地让人安心。
“对不起。”她低声说,声音埋在他的衣襟里。
他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抱着她,沿着芦苇荡边缘的干涸河渠往前走。河渠里长满了枯草,显然很久没有水流过了,像一条被遗忘的伤疤。
“这条河渠,是我小时候偷偷挖的。”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那时候总想着,要是能挖一条河,把尼罗河的水引到北殿门口,就能不用穿过祭司的地盘,也能看到水了。”
温念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被祭司发现了,骂我不务正业,把挖好的渠填了。”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一丝怀念,“只有这一段,藏在芦苇荡里,他们没找到。”
原来再强大的人,心里也藏着这样孩子气的秘密。
他们沿着干涸的河渠慢慢走,阳光透过芦苇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水鸟的鸣叫,除此之外,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
温念闭上眼,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她知道,这场逃亡还没结束,祭司不会善罢甘休,命运的阴影依旧笼罩着他们。
但至少此刻,在这条被遗忘的河渠里,在他的怀抱里,她暂时不用害怕。
只是她没看到,他抱着她走过河渠尽头的转角时,目光扫过远处隐藏在芦苇丛中的人影,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像即将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