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城南听雨轩。
这处茶楼临水而建,环境清幽,竹帘半卷,窗外细雨潺潺,别有一番意境。尹新月早早便到了,选了一处雅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既期待又带着几分大小姐特有的审慎。
当沈清辞撑着油纸伞,步履从容地出现在雅间门口时,尹新月立刻站了起来。今日的沈清辞依旧是一身素雅旗袍,只在发间多簪了一支青玉竹节簪,平添几分清冷书卷气。
“沈阁主。”尹新月收敛了昨日的些许慌乱,展现出新月饭店大小姐应有的仪态,含笑招呼。
“尹小姐。”沈清辞微微颔首,在她对面坐下。侍女上前斟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茶香清冽。
短暂的寒暄后,尹新月按捺不住好奇,再次郑重道谢:“昨日多谢沈阁主救命之恩。若非你,我与红夫人恐怕……”她顿了顿,跳过不吉利的字眼,转而问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当时情况混乱,沈阁主是如何精准找到我们,又能轻易解开那些门锁的?”她记得那锁并非普通货色。
沈清辞端起茶杯,轻嗅茶香,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淡然道:“世间万物,皆有其理。机关锁簧,亦如人体经络,找准关窍,四两亦可拨千斤。”她将话题轻轻引开,“倒是尹小姐,经此一遭,可还安好?若有惊悸失眠之症,我那里有几味宁神的药材,可配制一些给小姐送去。”
尹新月见她不愿多谈救援细节,也不强求,顺着话头道:“多谢沈阁主关心,我还好。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听闻红夫人回去后,情况似乎并未好转,二爷他……”
“忧思过甚,心脉耗损,非寻常药石能速效。”沈清辞语气平和,带着医者的冷静,“我已另备了一副温养心脉的方子,佐以安神香,稍后会让人送去红府。能否见效,还需看夫人自身的心念与造化。”
她谈及医药时,神态专注,言辞精准,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尹新月看着她,心中的好奇更甚。这位沈阁主,似乎远不止一个药铺老板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解家的伙计恭敬地站在门外,手中捧着一个锦盒。“沈阁主,九爷吩咐,将此物送来给您过目。”
沈清辞示意他进来。伙计将锦盒放在桌上,便躬身退下。
尹新月好奇地看着那锦盒。沈清辞也未避她,伸手打开盒盖。里面并非药材,而是以柔软丝绸小心承托着的一块陨铁——正是张启山从矿山带出的那一块!只是此刻,碎片表面的污垢和部分锈迹已被小心清理,露出了更多清晰奇诡的纹路。
尹新月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张启山从那个鬼地方带出来的东西?”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东西透着不祥。
沈清辞却没有丝毫畏惧,她取出一双极薄的犀角手套戴上,这才小心地将陨铁拿起,凑到窗边光亮处仔细端详。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形制古拙”她低声自语,指尖隔着手套,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凹凸的纹路,“层次分明,入骨深沉,是真品无疑。”
她翻转碎片,观察断口:“断裂处参差不齐,非利器切割,倒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崩断。看这痕迹,年代极其久远。”
尹新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出身新月饭店,见过的奇珍异宝不知凡几,自认也有些眼力,但像沈清辞这般,仅凭肉眼观察和触摸,便能说出如此多门道的,实属罕见。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医者或商人应有的知识储备。
“沈阁主……对金石古物,竟有如此研究?”尹新月忍不住惊叹。
沈清辞将碎片小心放回锦盒,摘下手套,神色恢复如常:“略知皮毛罢了。医药与古物,看似不相及,实则皆需‘辨’与‘析’。辨药材之性味归经,析古物之年代源流,道理相通。”
她看向尹新月,意味深长地道:“尹小姐,此物非同小可。它身上携带的信息,或许比它本身的价值更为惊人。张启山将它带出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尹新月的心提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此物牵扯甚广。”沈清辞没有明说,只是轻轻盖上了锦盒的盖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为这场谈话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尹小姐若信我,近日还是劝佛爷,对此物,多看,少动,更需……严防死守。”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了些,敲打在荷叶上,淅淅沥沥。雅间内茶香依旧,但气氛却因那块小小的青铜碎片,而变得凝重起来。
尹新月看着对面气度沉静、仿佛洞悉一切的沈清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长沙城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而眼前这位玲珑阁主,其深浅,更是难以揣度。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救命恩人,一个神秘药铺老板,更可能是一个手握关键钥匙,却隐在迷雾中的……弈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