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活草被送入红府已有三日。
整个长沙城似乎都在观望,等待着二月红府上传出夫人病情好转的消息。然而,玲珑阁内,沈清辞却已通过初七监测到的、那始终未曾真正上扬的生命体征曲线,知晓了结局。
这日午后,细雨靡靡,打湿了青石板路。沈清辞撑着一柄油纸伞,身着素雅的月白旗袍,独自一人来到了二月红府邸门前。门楣上的“红府”二字,在雨水中显得有些黯淡。
通报之后,她被引了进去。府内不像往常那般带着梨园世家特有的清雅热闹,反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寂静,连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惊扰了什么。
二月红很快迎了出来。他依旧穿着惯常的素色长衫,身形却比去北平前清减了许多,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濒临破碎的希冀。
“沈阁主。”二月红的声音有些沙哑,拱手行礼,“劳您亲自前来。”
“二爷不必多礼。”沈清辞还礼,目光平静,“听闻夫人用了药,特来请脉,看看效果。”
二月红的眼中瞬间燃起一点微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忙侧身引路:“有劳沈阁主,这边请。”
卧房内,药味比前厅更浓。丫头靠在床头,身上盖着锦被,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唇色浅淡,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沈清辞时,依旧努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沈小姐……您来了。”她的声音细弱,带着气音。
“夫人,躺着便好。”沈清辞走上前,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语气温和。她伸出手指,轻轻搭在丫头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腕上。
指尖传来的脉象,让沈清辞的心微微沉了下去。那脉象浮浅无力,时而急促,时而滞涩,如风中残烛,已是油尽灯枯之兆。鹿活草的药力并非毫无作用,它像是一股温和的外力,暂时护住了心脉,延缓了衰竭的速度,却根本无法扭转那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这株传说中的灵草,所能做的,仅仅是……拖延。
【生命体征分析:器官衰竭进程减缓15%,但本源生命力持续流失,无法逆转。预估剩余时间:3至5个月。】初七的结论冰冷而客观。
沈清辞诊脉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片寂静中,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二月红紧紧盯着她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任何一丝积极的讯号。
终于,沈清辞缓缓收回了手。
“沈阁主,如何?”二月红迫不及待地追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清辞抬起眼,看向二月红,又看了看床上眼神带着询问的丫头。她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沉默,让房间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鹿活草……确是奇药。”沈清辞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它护住了夫人的心脉,暂时稳住了病情。”
二月红眼中瞬间爆发出光彩,几乎要喜极而泣。
但沈清辞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熄。
“但是,”沈清辞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夫人的病,根深蒂固,已非药石所能根治。鹿活草,亦只能……延缓和减轻痛苦。”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滴,砸在二月红的心上。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床柱才站稳。“只能……延缓?”他喃喃重复,像是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
床上的丫头闻言,眼神黯淡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她反而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二月红冰凉的手指,柔声道:“二爷……能舒服些,便是好的。”
沈清辞看着这对患难与共的夫妻,心中那丝怜悯再次泛起。但她知道,此刻的仁慈,或许就是给予他们最真实的准备。
“我会开一副新的方子。”沈清辞移开目光,从随身带来的小包里取出纸笔,“此方重在调理,能助夫人提振些精神,夜里睡得安稳些,身上……也能少些痛楚。”
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悬停一瞬,终是补充了那句最残忍,也最真实的话:
“悉心调养,或可……多得数月时光。”
“数月……”二月红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猩红的水光。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在新月饭店的惊心动魄,最终换来的,只是这短短的“数月”。
他没有失态,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沈清辞,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沈阁主坦言。”
这一礼,沉重无比。
沈清辞没有避开,默默受下。她迅速写好了药方,交给一旁垂泪的侍女,又轻声交代了几句煎服的注意事项。
离开红府时,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沈清辞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初七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目标‘二月红’情绪波动值达到峰值,绝望情绪占比87%。目标‘丫头’情绪相对平稳,接受度较高。宿主,你告知了真相。】
“谎言构建的希望,崩塌时会更残忍。”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至少,他们还有时间……好好告别。”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笼罩在愁云惨雾中的府邸。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二月红的世界将逐渐失去色彩,而围绕着张启山、尹新月以及那未能救命的鹿活草,长沙城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玲珑阁阁主,依旧只是个开方子的旁观者。只是这一次,她亲手递出的,不是希望,而是一份清醒的、关于离别的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