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山石后，苏旭文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那个缓缓转过来的校服身影。林婉儿的手也悄然搭上了他的手臂，示意他保持冷静，但她自己的眼神也同样凝重。

身影完全转了过来。

那张脸……确实是阿杰。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轮廓。但苏旭文的心却瞬间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那不是活人的脸。

脸庞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水波般的质感，边缘不断有细微的雾气在消散和重组。他的眼神空洞无物，没有任何焦点，仿佛两口深井，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痛苦，也不悲伤，就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空壳。

这不是阿杰，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活泼开朗的阿杰。

“阿杰……”苏旭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林婉儿用力拉住。

“别过去！”林婉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那不是他！只是被古井束缚、不断消磨的‘残影’！是苏杰留在这世上最后、也是最强烈的执念碎片，但已经没有完整的意识了！”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那个“阿杰”的残影转向他们这个方向，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们，嘴唇开始无声地开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某个口型。

苏旭文集中精神，辨认着那无声的话语。

“逃……快……逃……”

是这三个字！和他失踪前电话里嘶吼的警告一模一样！

紧接着，残影的表情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那空洞的脸上，猛地浮现出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他的嘴巴张大，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整个虚化的身体都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仿佛随时会溃散。

“它在重复临死前……或者说，被吞噬前最深刻的记忆和情绪。”林婉儿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忍，“强烈的恐惧，以及……警告。”

就在这时，那口古井周围翻滚的浓郁秽气，似乎被这残影剧烈的情绪波动所吸引。几缕如同黑色触手般的污浊气流，猛地从井口方向探出，迅疾地缠向阿杰的残影！

“不！”苏旭文目眦欲裂，体内那股暖流——属于“镇狱”血脉的灵力——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汹涌起来。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好友最后的痕迹被这污秽之物吞噬！

“别动用灵力！”林婉儿疾声制止，但已经晚了。

苏旭文虽然还不懂如何运用这股力量，但情绪剧烈波动下，灵力的自然外泄，就像在黑暗的湖水中投下了一块石头。

那几缕缠绕向阿杰残影的黑色秽气猛地一滞，随即，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骤然改变了方向，朝着苏旭文和林婉儿藏身的山石后方扑来！与此同时，古井上方那张由秽气凝聚而成的模糊巨脸，那空洞的眼窝也似乎转动了一下，“看”向了他们的位置！

“被发现了！走！”林婉儿脸色一变，猛地拉起苏旭文，转身就往山下跑。

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般从身后追来。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腐臭味。那些原本在井边麻木徘徊的其他残影，也仿佛受到了刺激，开始发出尖锐的、直刺灵魂的无声嘶嚎，让苏旭文头脑一阵刺痛。

两人沿着来时的荒僻小径狂奔。身后的秽气如影随形，带着一种不祥的呜咽声。路旁的树木在苏旭文此刻无法完全收敛的灵觉视野中，呈现出扭曲怪诞的姿态，仿佛随时会伸出枝干阻拦他们。

“收敛你的灵力！像之前练习的那样！”林婉儿一边跑，一边急促地提醒，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快了许多。

苏旭文咬紧牙关，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激荡的情绪，试图将外泄的灵力收回体内。但这比他之前静坐时困难百倍，恐惧和愤怒如同野马，难以驾驭。

就在这时，前方小径的拐角处，一团浓郁的黑影缓缓凝聚，隐约呈现出人形，挡住了去路。那黑影散发出比周围秽气更精纯、更阴冷的气息！

“是‘伥傀’！被井里那东西控制的恶念集合体！”林婉儿停下脚步，将苏旭文护在身后，她的双手快速在身前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周身水蓝色的光晕骤然亮起，如同月华般清冷。“跟紧我，别掉队！”

那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猛地扑了上来！

林婉儿不退反进，结印的双手向前一推，一道柔和却坚韧的水蓝色光晕如同波纹般扩散开来，与那黑影撞在一起。

“嗤——！”

如同冷水滴入热油，黑影与蓝光接触的部分发出刺耳的声响，并冒出阵阵青烟。黑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攻势为之一顿。

“走！”林婉儿低喝一声，脸色微微发白，显然刚才的碰撞对她消耗不小。

苏旭文不敢怠慢，紧跟在她身后，从黑影旁边冲了过去。那黑影似乎对林婉儿的力量颇为忌惮，虽然依旧在后方咆哮追逐，但速度慢了几分。

两人不敢停留，一路狂奔，直到冲出了后山的范围，重新回到能听到远处街道隐约车鸣声的地方，那股如芒在背的冰冷恶意才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们扶着路边的栏杆，大口喘着气。苏旭文感觉双腿发软，心脏狂跳不止，不仅仅是因为奔跑，更是因为后怕和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遭遇。

“对不起……我……”苏旭文看向脸色苍白的林婉儿，内心充满了愧疚。是他的冲动，导致了刚才的险境。

林婉儿摇了摇头，呼吸略微平复后，才开口道：“不全是你的错。那里的秽气太浓，我们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只是……”她看向苏旭文，眼神复杂，“你的灵力对它们而言，吸引力太大了，就像黑暗中的火炬。在你学会完全掌控和隐藏自身气息之前，绝不能再轻易靠近那里。”

苏旭文回想起阿杰残影那空洞而恐惧的眼神，回想起那如同触手般缠绕上来的黑色秽气，用力点了点头。他再次深刻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危险和自己的渺小。

“阿杰他……真的没救了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林婉儿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残影只是碎片，如同照片的回响。真正的苏杰，他的魂魄恐怕早已被拖入井中……凶多吉少。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弄清那口井里到底是什么，阻止它继续害人。”

她看着惊魂未定的苏旭文，语气放缓了些：“今天至少确认了两件事。第一，古井的侵蚀范围在扩大，力量在增强。第二，你的朋友，确实遭遇了不测。”

月光下，苏旭文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逐渐沉淀下来，恐惧被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带着凉意的【净心符】，又感受着体内沉寂下去的暖流。

“我该怎么做？”他抬起头，看向林婉儿，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是说，真正掌控这股力量的方法。”

林婉儿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吐出一口气。

“明天放学后，去找陈伯。”

“陈伯？”

“嗯，老街扎纸店的陈伯。”林婉儿望向远处老街的方向，“他或许……是现在唯一能帮你的人。”

残影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