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妮追赶上叶寸心。她呼吸粗重，脸上也沾满了泥浆，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不服输的光芒。
“你怎么来了？”叶寸心喘息着问，脚下步伐未停。
“我怎么不能来？”沈兰妮傲娇地冷哼一声，脚下加速，与叶寸心并肩，侧头瞪了她一眼，“别想一个人偷偷进步。”
叶寸心苍白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将呼吸调整得更均匀。
叶寸心最终体力不支，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向前倒下去，沈兰妮惊呼一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叶寸心浑身湿透，脸颊贴在沈兰妮同样湿透的作训服上。
急促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雪亮的灯光刺破雨幕。阎王在发现叶寸心的身影再次没有跟上后立刻掉头返回，摩托车一个急刹停在泥泞中，他长腿一迈跨下车，几步冲上前。看到叶寸心被沈兰妮揽进怀里、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的模样，他瞳孔骤然一缩，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你想带她去哪？”沈兰妮警惕地看着伸手过来的阎王，下意识地护住叶寸心。
“医务室！”阎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没看沈兰妮，目光紧锁在叶寸心脸上，动作却出奇地快且稳，伸手一揽，便将叶寸心从沈兰妮臂弯里接了过来，打横抱起。入手的分量轻得让他心头一沉，那冰冷的湿意透过衣物传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摩托车，小心地将她安置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大部分风雨，发动摩托，引擎发出低吼，冲入雨幕。
阎王把累晕的叶寸心抱去医务室时，她浑身湿透，膝盖和手肘都擦破了皮，脸色苍白得像纸。军医处理伤口时，额头上全是冷汗。阎王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胸口像是堵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慌，刚才她差一点就说出了那两个字——退出，但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不想她走。
沈兰妮刚从训练场回来，正拿着湿毛巾擦脖子，就听见门外传来两声利落的敲门声。
“沈兰妮，出来一下。”
是阎王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兰妮挑了挑眉，心里有点纳闷，不是刚把小列兵送医务室吗？这家伙主动找她？她拉开门，阎王高大的身影立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作训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比平时少了点刀锋般的冷硬。
“什么事，教官？”沈兰妮抱着胳膊，语气不算太客气。
阎王没立刻回答，抬手递过来一个不大的、深绿色的扁圆盒子。盒子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了。
“药膏。”他言简意赅，“给叶寸心。一天三次，涂在伤口上。”
沈兰妮没接，视线在那盒子和阎王脸上来回扫了一圈，疑惑道：“叶寸心？她不是在医务室吗？医生会处理。” 她刻意停顿，观察阎王的表情“你怎么……”
话没说完，沈兰妮脑子里像是有什么开关“咔哒”一声打开了。沈兰妮的目光瞬间变得探究起来，带着点恍然和难以置信，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一贯冷静铁血的教官。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但递着药膏的手稳稳定在空中，没有收回的意思。
这黑脸阎王……该不会真被小列兵那句“负责”给搅乱了心神吧？沈兰妮伸手接过药膏。阎王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也不看沈兰妮瞬间变得有些古怪的神情，转身就走，步伐依旧沉稳有力，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回到指挥室，已是深夜。阎王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叶寸心在雨中那双绝望到近乎死寂的眼睛，以及她喃喃自语的“改变不了”。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一直在被这个藏着无数秘密的小丫头牵着走，这很危险，很不像他。但……
“雷神，”鬼使神差地，他开口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雷战，“明天的训练……可以改变一下吗？”
雷战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眼神锐利：“改变？怎么改？”
阎王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却清晰：“击鼓传花后，给她们加码。不是我们罚，是让她们自己……体会到团队协作的重要。一个人掉队，全员受罚。” 他想告诉她，路是人走出来的，规矩是可以打破的。有些东西，正在改变。
雷战深深看了阎王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可以。按你说的办。”
第二天，阳光出奇的好，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女兵们被带到训练场，环绕着一个巨大的弹坑整齐站立，脸上还带着昨夜的疲惫和一丝不安。
雷战拿起一个炸药包，导火索比一般的要长很多。他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只有最冷静的战士，才能在战争当中生存下来。面对死亡的威胁，每个人都会恐惧，最好的方法并不是忘记恐惧，而是战胜恐惧！”
女兵们紧张地看着他。雷战噌地拉响了导火索，哧哧的白烟瞬间冒起，他利落地将炸药包丢给站在排头的谭晓琳：“击鼓传花！每个人拿着默数三秒，传给下一个！快炸的时候丢进弹坑！开始！”
谭晓琳脸色一白，强作镇定地接过，默数三秒，递给了何璐。何璐深呼吸，传递。田果吓得直接扔给阿卓……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弦。
轮到欧阳倩时，她手抖得厉害，炸药包差点脱手。叶寸心利落数完“一二三！”迅速递给旁边的沈兰妮。
然而，沈兰妮接过炸药包后，却没有立刻传递。她死死盯着哧哧燃烧的导火索，一动不动。何璐急喊：“三秒了！”谭晓琳脸色发白：“你干什么？快传！”
雷战走到她身后，声音冷沉：“这样做，并不会给你加分。”
“我想知道，死亡的威胁到底是什么感觉。”沈兰妮的声音带着倔强。
“你有很强的自我表现欲。”
“我只知道，上了赛场，一定拿冠军。”
“靠你一个人，打得赢一场战争吗？”
“我会是最后幸存的那一个。”
“或许会。但是你缺乏团队精神。”
“跆拳道没有团体比赛。”
“战争不是打群架，要靠群策群力去夺取胜利。”雷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不想跟你谈大道理，你这样做，只会导致距离你想得到的目标越来越远。”
沈兰妮抿紧嘴唇，最终在导火索燃到极限前，将炸药包扔进了弹坑。“轰！”一声闷响，泥土飞溅。
雷战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女兵们，最终落在沈兰妮身上：“因为你的不信任队友，我很不开心。所以，你们全体都有——以寝室为单位，极限越野！要求：不能有一个拉下的，有一个人掉队，全寝室加罚五公里！开始！”
命令一下，女兵们瞬间动了起来。叶寸心所在的寝室，何璐迅速组织：“快！互相检查装备！叶寸心，你膝盖有伤，跟着我！田果，欧阳倩，你们俩互相照应！沈兰妮，你体力好，断后！快！”
叶寸心看着何璐有条不紊的指挥，看着田果和欧阳倩互相搀扶，看着沈兰妮虽然脸色不好却依旧默默放慢脚步守在最后，她心里那点因为昨夜绝望而产生的阴霾，似乎被这热烈的阳光和同伴们急促的呼吸声驱散了一些。
阎王和其他教官骑着摩托跟在队伍侧翼监督。他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叶寸心那一组。他看到何璐时不时回头拉一把速度稍慢的欧阳倩，看到田果虽然累得龇牙咧嘴却还在给欧阳倩打气，看到沈兰妮虽然沉默，却始终没有超过任何一个队友，牢牢守在队伍最后。
而叶寸心，虽然膝盖受伤跑得有些吃力，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但她咬紧牙关，一步不落。她的目光不再空洞，而是紧紧追随着前方的队友，偶尔还会对伸手想帮她的何璐摇摇头，示意自己可以。
有一刻，欧阳倩实在跑不动了，脚步踉跄着差点摔倒。叶寸心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从侧面托了她一把，低喝一声：“别停！调整呼吸！”
欧阳倩借着力道稳住身形，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深吸几口气，重新跟上队伍。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阎王眼里。他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柔和了一瞬。这就是他想让她看到的——改变，或许不在宏大的结局，而在这些细微的瞬间。一个人或许无力回天，但一群人互相扶持，就能走得更远。
极限越野结束，叶寸心所在的寝室虽然个个累得脱形，但奇迹般地，没有一个人掉队。她们互相搀扶着，瘫倒在终点线旁，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混杂着疲惫和成就感的笑容。
叶寸心靠坐在树下，仰头喝着水，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脸上。她累极了，膝盖钻心地疼，但心里却奇异地安定。她侧过头，正好对上不远处摩托车上阎王投来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冷厉，也没有昨夜雨中复杂的情绪，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温和的肯定。
叶寸心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很快消失，但那双总是带着桀骜或深沉的眼睛里，终于重新染上了属于这个年纪的、明亮的光彩。
阎王收回目光，发动摩托，驶向下一组。没有人看到，他头盔下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看，这不是开始改变了吗？
“阎王爷，雷神让你负重三十公斤，武装越野二十公里！”元宝来通知阎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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