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现代小说 > 蝉声里的长夏
本书标签: 现代 

蝉声撞破薄荷糖

蝉声里的长夏

夏末,空气里还浸着黏腻的暑气。江灲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站在单元楼下,仰头望着新租的房子——七楼的阳台晾着条粉白格子的连衣裙,风一吹,裙摆像朵软塌塌的云。

“灲,快上来,”妈妈在楼道里喊他,“把你那盒模型也拎着,别落楼下。”

灲应了声,指尖刚触到纸箱的胶带边,身后突然炸开一串脆生生的笑。

他回头,看见楼梯口跑下来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发梢用草莓发圈绑着,随着她的动作甩成道晃眼的弧线,白T恤下摆卷到肚脐,露出一小截晒得泛粉的腰。女孩怀里抱着半块啃了的西瓜,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看见江灲,眼睛倏地亮成两颗浸了蜜的葡萄:“你是新搬来的?我叫沧犬!沧海的沧,小狗的犬!”

灲被她的嗓门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女孩却已经晃到他跟前,把啃剩的西瓜皮往楼道的垃圾桶里一丢,指尖在T恤上随便蹭了蹭,伸手就要扒他的纸箱:“这是啥?模型吗?我弟也有!他那个是奥特曼,你这个是不是高达?”

“别碰。”灲下意识按住纸箱。

女孩的手僵在半空,马尾垂下来扫过她的脸颊。她眨了眨眼,突然噘起嘴:“小气鬼。”话音刚落,又自己笑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知道啦,是你宝贝的东西对吧?我不碰就是了!走,我带你去认门!七楼对吧?我家在八楼,以后你就是我楼下邻居啦!”

她像只精力过剩的小兽,拽着灲的书包带往楼上跑。楼梯间的声控灯被她的脚步声震得次第亮起,她的马尾扫过江灲的胳膊,带着点洗发水的桃子香。江灲挣了挣,没挣开,只能由着她把自己拖到七楼门口。

“喏,到啦!”沧犬松开手,往墙上一靠,晃着腿问,“你叫什么名字?”

“灲。”

“灲?”她咬着字重复一遍,突然踮脚拍了拍他的头,“以后我叫你小灲吧!我比你大三个月哦,是你姐姐!”

灲皱眉:“我不喜欢别人拍我头。”

“切,”沧犬撇撇嘴,又立刻弯起眼,“那我不拍啦!对了,我家今天做了糖醋排骨,超好吃!等你收拾完,我给你端一碗下来!”

她说完就噔噔噔跑上八楼,没几秒,八楼的防盗门“哐当”一声关上,震得楼道的声控灯又闪了两下。灲盯着紧闭的门板看了会儿,转身打开自家的门。

妈妈正在铺床单,看见他进来,随口问:“刚才那是楼上的孩子?看着挺活泼。”

“嗯,叫沧犬。”灲把模型箱放到书桌上,窗户刚好对着八楼的阳台,他看见沧犬正趴在阳台上冲他挥手,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另一只手举着块写着“小灲你好”的纸板。

灲没理,拉上了窗帘。

但沧犬没打算放过他。

晚上七点,门铃准时响了。灲打开门,看见沧犬端着个印着卡通兔子的保温盒,身后还跟着个穿围裙的女人——应该是她妈妈。

“阿姨好,”沧犬把保温盒往灲怀里塞,“这是我妈做的糖醋排骨,给你们尝尝!”

沧犬妈妈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语气是温和的:“孩子太闹,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灲妈妈连忙接过来,“这孩子看着多可爱。”

沧犬立刻仰起脸,尾巴似的晃着马尾:“我超乖的!对吧妈妈?”

她妈妈的笑容僵了半秒,很快又恢复自然:“是,我们沧犬最乖了。”

送走母女俩,灲妈妈打开保温盒,排骨炖得酥烂,裹着亮红的糖醋汁。灲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甜咸刚好,却听见八楼传来隐约的声音——是沧犬的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哭腔:“……我都说了我会乖的,你为什么不夸我?”

然后是她妈妈压低的声音:“别闹,弟弟在睡觉。”

灲扒拉米饭的手顿了顿。

第二天是周末,灲被窗外的喧闹吵醒。他拉开窗帘,看见沧犬蹲在单元楼前的花坛边,正指挥着一群小孩搭积木,手里举着个粉色的喇叭:“都听我指挥!这个城堡的塔尖要搭在左边!”

有个小男孩不服气:“凭什么听你的?”

沧犬把喇叭往腰上一叉,马尾甩得虎虎生风:“因为我搭的城堡比你高!不信你看!”她把自己搭的积木城堡往男孩面前一推,足有半米高,“而且我有糖!谁听我指挥,我就给谁分草莓糖!”

小孩们立刻欢呼起来。灲看着她像个小将军似的站在花坛边,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突然想起昨晚她带着哭腔的那句话。

他鬼使神差地拿了罐冰可乐,下楼走到花坛边。

沧犬看见他,眼睛一亮,举着喇叭冲他喊:“小灲!快来看我的城堡!”

江灲把可乐递给她:“你不渴吗?”

沧犬接过来,拉开拉环猛灌了一口,可乐沫沾在她嘴角,她随手抹了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糖塞进灲手里:“给你!奖励你给我送可乐!”

糖纸是粉色的,印着只兔子。江灲捏在手里,没拆。

“你怎么不说话?”沧犬蹲下来,用积木搭了个小人,往江灲旁边一放,“这个是你!站在城堡旁边当守卫!”

灲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积木小人,问:“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听你的?”

沧犬愣了愣,手指抠着积木的边缘,声音低了点:“因为……大家听我的话,就会喜欢我啊。”她很快又扬起脸,把马尾甩到身后,“而且我本来就很厉害!对吧?”

灲“嗯”了一声。

那天下午,灲成了沧犬的“专属守卫”。他坐在花坛边的石凳上,看着沧犬带着一群小孩把积木城堡搭了又拆,拆了又搭,她的马尾在阳光下晃来晃去,像面永远扬起的小旗子。

傍晚的时候,沧犬的妈妈来喊她回家。她抱着剩下的积木跑过去,仰着头把一颗草莓糖递给妈妈:“妈妈,这个给你!我今天带大家搭了超大的城堡!”

她妈妈接过糖,放进包里,摸了摸她的头:“知道了,快回家,弟弟醒了。”

沧犬的脚步顿了顿,没再说话,跟着妈妈往单元楼走。走到楼道口时,她突然回头,冲灲挥了挥手,嘴巴动了动,像是说了句“明天见”。

灲对着她的背影,把那颗攥了一下午的草莓糖拆了。甜腻的草莓味在舌尖散开,混着夏末的蝉鸣,黏得像化不开的阳光。

接下来的几天,沧犬成了灲生活里甩不掉的影子。他下楼买文具,她会从八楼冲下来,抢过他的购物袋帮他拎;他在小区的长椅上拼模型,她会蹲在旁边看,虽然看不懂,却能叽叽喳喳地问上半小时;就连他晚上写作业,都能听见她在楼上弹钢琴——弹的是《小星星》,总是弹错同一个音符,然后懊恼地“哎呀”一声,重新弹。

灲觉得她很吵,却又没真的赶她走。

直到某个周末的下午,灲在阳台收衣服,看见沧犬抱着个纸箱从家里出来,偷偷摸摸地往小区的垃圾站走。他放下衣服,跟了过去。

垃圾站旁边的矮墙后,沧犬正把纸箱里的东西往垃圾袋里塞——是些画满了涂鸦的笔记本,还有个破了角的毛绒兔子。她背对着江灲,肩膀一抽一抽的,马尾垂在背上,像只泄了气的气球。

“这是你不要的?”灲的声音突然响起。

沧犬吓了一跳,慌忙抹了把脸,把纸箱往身后藏:“才不是!我是……是帮妈妈扔垃圾!”

但她通红的眼眶出卖了她。灲走过去,看见纸箱里的笔记本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有个扎马尾的女孩,旁边站着个短发男孩,旁边写着“沧犬和弟弟”。

“是你画的?”灲问。

沧犬咬着嘴唇,眼泪又掉下来:“弟弟不喜欢我的画,妈妈说这些没用,占地方……”她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我明明画了好久的……”

灲蹲下来,从纸箱里捡起那个毛绒兔子:“这个兔子挺好看的。”

“可是它破了。”

“我会缝。”灲说。他小时候跟奶奶学过针线活,虽然不算好,但补个破洞还是会的。

沧犬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真的?”

灲“嗯”了一声,把毛绒兔子塞进她怀里:“先别扔,拿回去,我帮你补。”

那天晚上,沧犬抱着毛绒兔子敲开了江灲家的门。灲坐在书桌前,让她把兔子放在桌上,然后找出针线盒。沧犬趴在他旁边,看着他笨拙地缝那个破洞,突然说:“小灲,你是第一个愿意帮我补兔子的人。”

灲的手顿了顿:“为什么?”

“他们都说这个兔子很丑,”沧犬揪着兔子的耳朵,“我爸爸说,女孩子要文静,不要总抱着这些没用的东西;妈妈说,弟弟还小,要把好东西都留给弟弟……”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我也想要被喜欢啊。”

灲把最后一针缝好,打了个结:“补好了。”

沧犬接过兔子,摸了摸那个歪歪扭扭的补丁,突然笑了。她的眼睛还红着,笑容却亮得像星星:“小灲,你真好。”

她凑过来,在灲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软乎乎的,带着草莓糖的味道。

灲的耳朵“唰”地红了。他推开她,把脸转向窗外:“你别随便亲别人。”

“可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沧犬理直气壮地抱着兔子,“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好不好?”

窗外的蝉还在叫,夏末的风裹着晚香玉的味道吹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晃。灲看着沧犬亮晶晶的眼睛,听见自己说:“嗯。”

那天晚上,灲躺在床上,摸着被沧犬亲过的脸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她扎着马尾在阳光下跑的样子,想起她抱着兔子掉眼泪的样子,想起她亲他时,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颤了颤。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沧犬发来的消息——她用儿童手表加了他的好友,头像就是那个补了补丁的毛绒兔子。

【沧犬:小灲小灲!我把兔子放在枕头边啦!它现在是我的守护兔!】

【沧犬:明天早上我喊你一起上学吧!我知道最近的公交站在哪里!】

【沧犬:对了!我明天要扎双马尾!会不会比单马尾好看?】

灲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嗯。】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撞碎在夏末的风里,像一颗融化的薄荷糖,甜得发慌。灲把手机放在枕边,闭上眼睛,好像还能闻到她发梢的桃子香。

他知道,从这个夏天开始,他的生活里,再也不会少了那个扎着马尾、吵吵闹闹的女孩。而那些藏在蝉鸣和阳光里的秘密,会像藤蔓一样,在往后的岁月里,慢慢缠满他们的青春。

蝉声里的长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