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华妃那一声凄厉的哭喊，在见到皇帝身后那两道身影时，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她脸上的泪水尚未干涸，那混合着委屈、愤怒与恐惧的表情，就那样僵在了那张艳丽的脸上，显得格外滑稽与……脆弱。
皇帝胤禛站在殿门口，明黄色的常服在宫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脸色平静无波，目光先是淡淡扫过一片狼藉的殿门，以及散落的木屑，然后才缓缓落在僵立当场的华妃，以及跪伏在地、肩膀依旧隐隐作痛的夏冬春身上。
他的身后，苏培盛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安陵容低眉顺眼，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而被两个宫女小心翼翼搀扶着的甄嬛，则如同一枝在风雨中饱受摧残的白玉兰，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无血色，唯有一双眸子，在触及殿内情形时，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惊悸与了然。
皇帝怎么会带着她们两人前来？！而且是在这个时辰？！
夏冬春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绝非巧合！皇帝此举，用意深不可测！是来安抚华妃？不像。是来问罪于自己？似乎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利用甄嬛和安陵容来制衡华妃？还是……要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华妃，”胤禛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夜深人静，你不在自己宫中安歇，带着人擅闯延禧宫，毁坏宫门，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他没有问缘由，先以势压人，直接给华妃的行为定了性——擅闯、毁物、喧哗！
华妃被他这冰冷的态度一激，方才那点因为甄嬛和安陵容出现而产生的错愕瞬间被更大的委屈和愤怒取代，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
“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并非有意惊扰圣驾，实在是……实在是心中悲愤难平！皇上！您为何要收回臣妾的欢宜香？！那是您独独赐给臣妾的！是臣妾的命根子啊！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过跪在一旁的夏冬春，又扫过虚弱不堪的甄嬛，最后带着无比的怨恨，定格在皇帝脸上，“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污蔑臣妾，才让皇上厌弃了臣妾？！”
她依旧将矛头指向“有人进谗言”，但这一次，范围显然扩大了。
胤禛眉头微蹙，对于华妃的哭诉，他似乎并无多少动容，只是语气淡漠地道：“欢宜香既是朕赐予你，朕自然有权收回。朕做事，还需向你解释缘由？”
这话已是极重，带着帝王独有的专断与疏离。
华妃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更加惨白。
就在这时，被搀扶着的甄嬛，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那声音微弱，却恰到好处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抬起那双清澈却带着病气的眸子，看向皇帝，声音细弱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皇上……请恕臣妾失仪。臣妾久病缠身，听闻……听闻夏姐姐宫中似有变故，心中记挂，故恳求皇上，允臣妾前来一看……”她说着，目光转向夏冬春，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夏姐姐，你……你没事吧？方才我在外面，似乎听到……”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以及她此刻病弱却强撑前来的姿态，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了夏冬春方才可能遭受的“欺凌”上。
好一个甄嬛！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将自己放在了关心姐妹、带病前来的“弱者”位置，同时不动声色地坐实了华妃“欺凌”夏冬春的行为！
夏冬春心中冷笑，面上却配合地露出更加委屈的神色，低声道：“谢莞妹妹关心，我……我没事。”她刻意揉了揉依旧疼痛的肩膀，动作不大，却足够让皇帝和甄嬛看清。
果然，胤禛的目光在夏冬春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华妃身后那些手持棍棒的宫人，眼神更冷了几分。
华妃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甄嬛，尖声道：“甄嬛！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本宫看你就是和这夏冬春串通好的！一个装病博取皇上怜惜，一个就在这里搬弄是非，构陷本宫！你们……”
“华妃娘娘！”安陵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怯生生的勇敢，打断了华妃的话。她跪在地上，朝着皇帝磕了个头，才颤声道：“皇上，臣妾……臣妾可以作证，夏姐姐今日从养心殿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延禧宫，未曾外出，更……更未曾对欢宜香之事，有过任何非议。臣妾……臣妾方才一直与夏姐姐在一处。”
她这话，看似在为夏冬春作证，洗脱她“进谗言”的嫌疑，但“一直与夏姐姐在一处”这句，却微妙地将她自己和夏冬春捆绑在了一起，同时也暗示了华妃的指控是空穴来风。
夏冬春心中警铃大作！安陵容此举，绝非好心！她是在趁机向皇帝示好，表现自己的“公允”和“善良”，同时也在不着痕迹地离间她与华妃，并将水搅得更浑！
果然，华妃听到安陵容的话，更是怒不可遏，将她也恨上了：“安陵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作证？！你以为攀上了她们，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做梦！”
殿内顿时乱成一团，华妃的怒骂，甄嬛虚弱的咳嗽，安陵容怯懦的辩解……交织在一起。
胤禛看着这混乱的场面，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与……冰冷。
“够了。”他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胤禛的目光，缓缓从华妃、夏冬春、甄嬛、安陵容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夏冬春身上。
“夏氏，”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华妃指控你构陷于她，你可有话说？”
终于来了！直接的对质！
夏冬春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迎向皇帝的审视：“回皇上，臣妾冤枉。欢宜香乃御赐之物，关乎娘娘圣宠，臣妾岂敢妄加议论？更遑论构陷。臣妾不知华妃娘娘为何会如此认为，但臣妾可以对天发誓，绝无此事！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打雷劈！”
她再次赌咒发誓，态度坚决。她很清楚，在皇帝面前，尤其是在华妃情绪失控的情况下，越是表现得坦荡无畏，越是容易取信。
胤禛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似乎在衡量她话语的真伪。
华妃却急了，尖声道：“皇上！您别信她！她巧舌如簧！若非她，还能有谁？！定是她记恨臣妾往日……”
“华妃。”胤禛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朕看你今日是失心疯了。无凭无据，便敢擅闯妃嫔宫苑，毁物伤人，还敢在朕面前咆哮不休！看来是朕往日太过纵容于你！”
这话已是极重的斥责！华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苏培盛。”胤禛不再看她。
“奴才在。”
“传朕旨意，华妃年氏，御前失仪，言行无状，即日起禁足翊坤宫，无朕旨意，不得外出。收回其协理六宫之权。”
禁足！夺权！
虽然未曾褫夺封号，但这惩罚，对于一向嚣张跋扈、视权如命的华妃而言，已是晴天霹雳！她呆立当场，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至于你，”胤禛的目光转向夏冬春，语气稍缓，“受惊了。好生休养。”
他没有赏赐，也没有更多的安抚，但这句“受惊了”，已然表明了态度。
“臣妾谢皇上隆恩。”夏冬春连忙叩首。
胤禛最后看了一眼委顿在地、失魂落魄的华妃，又扫过垂眸不语的甄嬛和安陵容，淡淡道：“都散了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苏培盛连忙跟上。
皇帝一走，殿内的气氛更加诡异。
华妃被她的宫人搀扶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夏冬春，那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但她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是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母兽般的低泣，被人扶着，踉跄地离开了延禧宫。
安陵容也怯怯地看了夏冬春一眼，低声道：“夏姐姐，那……妹妹也先告退了。”说完，便匆匆离去。
转眼间，热闹非凡的延禧宫，就只剩下夏冬春，和尚未离开的甄嬛主仆。
甄嬛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夏冬春面前，她看着夏冬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却意味深长的笑容：
“夏姐姐，今日……真是好险啊。”
夏冬春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心中微凛，也回以一个浅淡的笑容：“是啊，多亏莞妹妹及时前来。”
甄嬛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夏冬春依旧揉着肩膀的手，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姐姐可知，华妃娘娘的欢宜香……为何会被突然收回？”
夏冬春心中猛地一跳！甄嬛她……也知道欢宜香的事？！她到底知道多少？！
她不动声色地反问：“妹妹久病在床，消息竟也如此灵通？”
甄嬛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与嘲弄：“病中无聊，总能听到些……风言风语。更何况，此事关乎华妃娘娘，妹妹想不知道也难。”
她顿了顿，凑近夏冬春耳边，用气声一字一句地道：
“妹妹还听说……那欢宜香里缺的那味至关重要的‘龙涎’，并非偶然断供，而是有人……早就暗中动了手脚，使其再也无法补全。而能做下此事，并且瞒过太医院和内务府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清晰地映出了夏冬春骤然收缩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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