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旨,宣夏常在即刻前往养心殿见驾。”
夏刈那冰冷淡漠的声音,如同赦令,瞬间击碎了内务府太监们强装的镇定。那为首的太监脸色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夏刈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能悻悻地躬身,带着人灰溜溜地迅速退走,连句场面话都没敢留。
转眼之间,延禧宫外的危机,便消弭于无形。
夏冬春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皇帝再次召见?而且是在皇后刚刚派人前来发难的这个微妙时刻?是巧合?还是……皇帝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延禧宫的动向?
她不敢怠慢,也来不及细想,只能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跟着夏刈,再次踏上了前往养心殿的路。
这一次,养心殿西暖阁内的气氛,与昨夜又有所不同。
胤禛依旧坐在书案之后,但并未把玩玉扳指,而是手持一份奏折,眉头微蹙,似乎正在为什么政事烦心。听到通传,他放下奏折,抬起眼,目光落在走进来的夏冬春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昨夜那般带着审视与探究的锐利,反而显得……有些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臣妾参见皇上。”夏冬春依礼跪拜,心中忐忑更甚。
“起来吧。”胤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甚至比昨夜似乎还要平和一些,“赐座。”
苏培盛立刻搬来一个绣墩。
夏冬春谢恩后,侧身坐下,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心中飞快地思索着皇帝此次召见的意图。
“方才,内务府的人去你宫里了?”胤禛开口,问的却是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问题。
“回皇上,是。”夏冬春谨慎地回答,“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清查用度。”
“嗯。”胤禛应了一声,手指在奏折上轻轻敲击着,“皇后……近日凤体欠安,或许是下面的人会错了意,行事急躁了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这是在……替皇后解释?还是在暗示他什么都知道?
夏冬春心中凛然,连忙道:“臣妾不敢。皇后娘娘统领六宫,事务繁杂,臣妾理解。”
胤禛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夏氏,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朕且问你,你觉得,在这后宫之中,何为立身之本?”
又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陷阱重重的问题!
夏冬春的心脏猛地一缩。皇帝今日的问题,怎么都如此刁钻?立身之本?是圣宠?是子嗣?是家世?还是……心机手段?
无论回答哪一样,似乎都不妥当。
她脑中飞速运转,结合昨夜和方才的经历,以及那枚藏在袖中的残月佩,一个大胆的念头骤然升起——皇帝今日,或许并非在试探她是否忠诚,而是在试探她……是否有用!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帮他搅动后宫这潭深水,甚至可能指向皇后的刀!而自己这个屡次“侥幸”脱身,又似乎窥见了一些秘密的夏常在,是否够资格成为这把刀?
赌了!
夏冬春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近乎坦荡的冷静,迎向皇帝深邃的眼眸:
“回皇上,臣妾以为,在这后宫之中,立身之本,在于看清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并且……对皇上,有可用之处。”
她没有提贤德,没有提宠爱,而是直接点出了“有用”二字!这几乎是在赤裸裸地告诉皇帝,她明白自己棋子的身份,并且愿意做一个“有用”的棋子!
胤禛敲击奏折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玩味的探究。他显然没料到夏冬春会如此直白。
“有用?”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你觉得,你对朕,有何可用之处?”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夏冬春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知道,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她的生死。她不能暴露残月佩和欢宜香的秘密,那太过惊世骇俗,在没有足够实力前摊牌等于自杀。但她必须给出一个能让皇帝感兴趣,并且暂时保住她性命的“价值”。
她想起了皇帝昨夜问起的那个名字——“柔则”。那个似乎与他关系匪浅,却早逝的郡主。
【系统,再次深度检索‘柔则’与当前皇后乌拉那拉氏可能的关联!】她紧急下令,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
【深度检索中……关联信息碎片:柔则郡主母族与乌拉那拉氏一族曾有旧怨……其病逝前后,乌拉那拉氏(当时为四贝勒福晋)曾多次入宫探视……信息残缺,无法直接证明关联。】
旧怨?多次探视?
虽然信息残缺,但这已经足够了!足够她编织一个合理的、能引起皇帝疑心的方向!
夏冬春定了定神,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皇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臣妾入宫日短,见识浅薄,于前朝大事、后宫权柄并无用处。但臣妾……或许能帮皇上,看清一些……身边人的‘真心’。”
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皇帝的反应。见他并未动怒,只是眼神愈发深邃,她才继续缓缓说道:
“比如……有些人,表面贤德,母仪天下,可若其‘贤德’之下,藏着对故人旧事的耿耿于怀,甚至……因私怨而影响了其对后宫、乃至对皇上的判断与忠诚,那这‘贤德’,是否还值得皇上全然信赖?”
她没有点名道姓,但“贤德”、“母仪天下”、“故人旧事”、“私怨”这些词,如同一个个精准的钩子,直指皇后!尤其是结合了“柔则”这个名字可能引发的联想!
胤禛的瞳孔,在那一刹那,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放在奏折上的手,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整个西暖阁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苏培盛更是将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屏住了。
夏冬春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而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般从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笼罩了她。她在赌,赌皇帝对皇后的信任并非毫无裂隙,赌“柔则”这个名字,是他心中一根不能触碰的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胤禛缓缓靠向椅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寒潭,牢牢地锁定了夏冬春,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夏常在,你可知……你方才这番话,足以让你死上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