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召见来得突兀,如同夏日骤雨,毫无征兆。
夏冬春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是因碎玉轩之事?是华妃又吹了枕边风?还是皇帝对那夜“敦亲王”之问有了后续?亦或是……她今日前往碎玉轩探病,已落入某些人眼中,迫不及待要在御前给她上眼药?
无论何种原因,此刻都容不得她细细思量。她定了定神,对传旨的小路子露出一个温和却略带忐忑的笑容:“有劳公公跑这一趟,我这就去。” 同时,一个眼神示意,采月立刻机灵地塞过去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
小路子捏了捏荷包,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压低声音飞快提点了一句:“皇上刚批完折子,苏培盛苏公公在一旁伺候着,脸色……尚可。”
“谢公公。”夏冬春心中稍安,至少不是带着怒气召见。她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确保依旧是那副病愈后苍白柔弱、我见犹怜的模样,这才跟着小路子,一路心思电转地往养心殿去。
踏入养心殿西暖阁,熟悉的龙涎香气混合着墨香萦绕在鼻尖。皇帝胤禛正坐在临窗的炕上,手边是一摞刚刚批阅完毕的奏章,苏培盛垂手侍立在旁。气氛并不算凝重,甚至比那夜侍寝时,少了几分暧昧,多了几分君臣奏对的肃然。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夏冬春规规矩矩地行大礼,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
“起来吧。”胤禛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是那种穿透性的审视,但似乎少了几分夜的朦胧,更显清晰锐利,“身子可大好了?”
“托皇上洪福,臣妾已无大碍了。”夏冬春起身,垂首恭立。
“嗯。”胤禛应了一声,并未让她坐下,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拿起炕几上的一本薄册,随意翻动着,状似无意地道:“朕听闻,你今日去了碎玉轩探望莞常在?”
来了!果然是因为此事!
夏冬春心念急转,系统瞬间给出数种应答方案的风险评估。她选择了一种最稳妥,也最符合她此刻“人设”的回应。
她微微抬眼,脸上露出些许被洞悉行踪的赧然和一丝纯然的关切:“回皇上,臣妾是去了。听闻莞妹妹病得沉重,臣妾与她同期入宫,心中实在记挂。见她那般憔悴模样,臣妾……”她语带哽咽,适时地停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才继续道,“臣妾看着,心里很是不忍。”
她绝口不提任何关于病情蹊跷、“不干净东西”的猜测,只强调“同期入宫”的姐妹情谊和“心中不忍”的单纯善意。
胤禛看着她这副模样,手指在册子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你倒是有心。”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莞常在的病,太医怎么说?”
“臣妾去时,正赶上莞妹妹喝了药睡下,未曾细问太医。”夏冬春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看她气色极差,睡眠不安,想来是需好好静养。”她刻意强调了“睡眠不安”,这是一个事实,却也是关键症状,就看皇帝是否深究。
【系统:皇帝目光在宿主脸上停留时间延长,微表情分析:对宿主“姐妹情深”表述未置可否,但对“睡眠不安”一词有瞬间注意。心率无显著变化。】
胤禛沉默了片刻,忽然将手中的册子往炕几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啪”声,话题陡然一转:“夏氏,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朕且问你,你觉得,身为后宫嫔妃,最重要的是什么?”
又是一个看似简单,实则陷阱重重的问题!
夏冬春心脏微微一缩。若回答“贤德淑良”,显得空洞虚伪;若回答“伺候圣驾”,又流于肤浅谄媚;若回答“绵延子嗣”,更是容易引人联想之前的“无心散”事件,触及皇帝逆鳞。
电光火石间,系统基于对皇帝性格数据库的分析,给出了一个高风险高收益的选项。
夏冬春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皇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回皇上,臣妾以为,身为后宫嫔妃,最重要的,是守住本心,不行差踏错,不让皇上因后宫之事烦忧。”
她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是从一个更实际、也更贴近帝王心思的角度出发——不让皇帝烦忧。这既包含了安分守己,也隐含了不参与争斗、不惹是生非的承诺,甚至暗合了皇帝对前朝后宫勾结的忌惮。
胤禛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探究。这个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比他预想中那些“贤良淑德”的标准答案,要……聪明得多。也真实得多。
“守住本心……”他重复了一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后宫之中,诱惑繁多,是非更多,如何能守得住?”
“臣妾愚钝,但也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夏冬春微微垂下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静,“臣妾只需记得自己是皇上的人,凡事依仗皇上、信赖皇上,不起妄念,不生事端,本心自然澄澈,便也能……少给皇上添些烦恼。”
她将一切归结于“依靠皇帝”,这无疑极大地满足了帝王的掌控欲和自尊心。同时,那句“不起妄念,不生事端”,更是隐隐回应了之前华妃的指控和敦亲王的试探,表明自己绝无攀附朋党、兴风作浪之心。
【系统:皇帝唇角有0.1秒的上扬趋势,随即恢复。心率监测显示其对此回答产生轻微愉悦感。认同度提升20%。】
暖阁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角落鎏金蟠龙烛台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心中却对这位夏常在刮目相看。短短几句对答,不卑不亢,句句落在皇上心坎上,这可不是光靠运气就能做到的。
良久,胤禛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你能如此想,甚好。”他摆了摆手,“跪安吧。”
“是,臣妾告退。”夏冬春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这关算是暂时过了。她恭敬地行礼,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走出养心殿,被傍晚微凉的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内里的衣衫,又被冷汗浸湿了一片。与皇帝每一次对话,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还没等她回到延禧宫,刚穿过御花园的一处月亮门,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嬷嬷便拦在了她的面前,脸上带着恭敬却不容拒绝的笑容:
“夏常在留步。皇后娘娘有请,请您即刻前往景仁宫一叙。”
皇后?!
夏冬春的心猛地一沉。
皇帝方才召见完毕,皇后后脚就派人来“请”……这绝非巧合!
皇帝方才的问话,是否与皇后有关?皇后此刻召见,是想试探皇帝与她说了什么?还是因为碎玉轩之事,要亲自敲打她这个“不安分”的新人?
夕阳彻底沉入宫墙之下,暮色如墨,迅速浸染开来。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帝后相继召见,这后宫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潮已然汹涌而至!
景仁宫那座凤仪万千的宫殿,在此刻的暮色中,仿佛一张悄然张开的大网,正等待着她的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