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夜,未央宫灯火通明,琉璃盏中烛火摇曳,映得殿内鎏金梁柱熠熠生辉。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玉盘珍馐罗列案前,满殿衣香鬓影,皆是长安城中的权贵名流。
姜瑜随父母入殿时,殿内已然宾客满堂。她今日换了一身烟霞色绣缠枝莲纹的长裙,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行走间裙摆轻扬,宛若月下流萤。发间仅簪一支羊脂玉簪,衬得肌肤胜雪,眉眼间的清冽与温婉交织,自成一派风骨。
“阿瑜,你看那殿中左侧,谢将军也在!”沈妙音隔着人群,悄悄拉了拉姜瑜的衣袖。
姜瑜顺着她的示意望去,只见谢遇身着暗红色织金蟒袍,相较于白日的银灰劲装,更添了几分朝堂贵胄的威仪。他端坐于武将之列,身姿挺拔如昔,手中捧着酒杯,却只是偶尔浅酌,神色依旧淡漠,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而他身侧,户部尚书李嵩之子李墨正频频侧目,眼底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敌意——李嵩向来主张“重农抑商、强兵压境”,与谢遇的“剿抚并施”理念针锋相对,两家在朝堂上早已是暗流涌动。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谢遇抬眸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姜瑜心头微颤,连忙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而谢遇眼中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只是那道目光,却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宫宴进行至中途,皇帝谈及北疆边防之事,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北疆虽暂告平定,但隐患未除,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话音刚落,兵部尚书便出列奏请增派兵力,加固城防,言辞恳切却略显保守。随后几位武将纷纷附和,主张以武力震慑,李墨更是高声附和:“臣以为,北疆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唯有增兵十万,犁庭扫穴,方能永绝后患!” 此言一出,不少依附于李嵩一系的官员纷纷点头。
唯有谢遇始终沉默不语。
皇帝目光转向他:“谢将军久镇北疆,对此必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谢遇起身行礼,声音沉稳有力:“陛下,北疆之地,地形复杂,部落林立,单靠增兵加固,恐难长久。且增兵十万需耗费粮草数百万石,国库已然吃紧,恐难支撑。臣以为,当‘剿抚并施’——既需留精锐之师镇守要地,震慑顽抗之徒;更需安抚归顺部落,通商互市,许以生路,方能从根本上化解纷争。”
此论一出,殿内顿时寂静了几分。李墨当即反驳:“谢将军此言差矣!通商互市岂不是资敌?若给部落提供铁器、粮草,他日他们反戈一击,我朝岂不是自食恶果?” 李嵩也缓缓开口:“陛下,谢将军年轻有为,然北疆之事关乎国本,不可冒进。通商互市风险太大,不如稳扎稳打为妙。”
正当争论渐起时,一道清润的女声忽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僵局:“臣女以为,谢将军所言极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姜瑜缓缓出列,屈膝行礼。她身着浅色素裙,立于满殿华服之中,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哦?丞相之女竟有见解,不妨细说。”皇帝面露好奇,示意她继续。
姜瑜抬眸,目光清澈而坚定:“北疆部落,多因生计所迫才铤而走险。若一味以武力压制,只会激化矛盾,徒增伤亡;而通商互市,可限定交易品类——铁器仅许农具,粮草按需供应,同时设互市监官,严查违禁之物,何来资敌之说?此举既能让部落民众获得所需物资,也能让我朝收获良马、皮毛等稀缺之物,实乃双赢之举。”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者,安抚归顺部落,可择其首领之子入长安太学就读,既示恩宠,亦能潜移默化影响其心智;同时需严明军纪,若有部落胆敢违约作乱,便以雷霆之势处置,方能恩威并施,长治久安。”
一番话,条理清晰,兼顾情理与实际,既肯定了谢遇的核心主张,又补充了具体可行的细节,全然不似寻常深闺女子的见识。
殿内一片哗然,丞相连忙出列:“小女无知,妄议朝堂之事,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却抚掌大笑:“丞相何须自责!姜小姐所言,字字珠玑,颇有见地,比许多大臣想得还要周全。如此才思,实属难得!” 说罢,又看向谢遇,“谢将军,姜小姐的补充,你以为如何?”
谢遇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望着姜瑜。他原以为她只是个温婉娴静的贵女,却不料她竟有如此独到的政治眼光与胆识——她提出的“限定交易品类”“首领之子入太学”,恰好弥补了他主张中未提及的细节,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而她面对李墨的质疑时,那份从容不迫的辩驳,更让他心中的好奇愈发浓烈。
他朗声回道:“陛下,姜小姐所言切中要害,臣深以为然。若能依此推行,北疆长治久安可期。”
此时,李嵩父子面色已然有些难看,李墨死死盯着姜瑜,眼底闪过一丝怨怼——他没想到,丞相府的嫡女竟会当众支持谢遇,坏了他们的好事。而殿角处,几位身着深色官服的大臣交换了个眼神,神色莫测,显然也在暗中关注着这场交锋。
宫宴后半段,气氛愈发热烈,而朝堂上的暗流,却在这繁华之下悄然涌动。姜瑜敏锐地察觉到李墨等人的敌意,心中暗忖,谢将军的“剿抚并施”之策,必然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他的处境,恐怕比表面那般风光要艰难得多。
宴会散场时,夜色已深。姜瑜随父母走出未央宫,晚风拂面,带来几分凉意。忽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姜小姐请留步。”
她转身望去,只见谢遇快步走来,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他手中握着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递到她面前:“此乃镇国将军府的通行令牌,令牌背面刻有‘遇’字,若日后姜小姐有需,可持令牌前来。”
姜瑜愣了一下,不解地望着他。
谢遇眸色深邃:“今日宫宴,多谢小姐仗义执言。你的见解,谢某深感赞同。”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李嵩一系向来视我为眼中钉,今日你公开支持我,恐会遭其记恨。朝堂复杂,小姐日后若因今日之事被刁难,可凭此令牌寻我。”
姜瑜心中一暖,接过令牌,指尖触及冰冷的玄铁,却感受到一丝莫名的暖意。令牌背面的“遇”字棱角分明,仿佛主人的性格一般。她屈膝行礼:“多谢将军。”
谢遇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听闻丞相府藏书颇丰,尤其北疆地理志一类。他日若有机会,谢某可否登门借阅?”
姜瑜心头一动,明白这是他想要创造后续交集的托词,脸颊微微发烫,轻声应道:“将军若有雅兴,随时欢迎。”
谢遇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虽浅淡却真实,与白日的冷面截然不同。他再次颔首,便转身离去,玄色披风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姜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中的令牌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承诺。她知道,经过今日的宫宴交锋,她与谢遇之间,已然不再是曲江池畔那惊鸿一瞥的缘分。而朝堂上的暗流,也已悄然蔓延到他们身边——李嵩一系的敌意、未知势力的观望,都预示着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她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生出几分期待。她隐隐觉得,与这位冷面将军的相遇相知,或许正是命运为她铺就的,一条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